就在王大王凝神思索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大王,我能進來么?”
是蘇琴的聲音。
伯安先生笑了笑,收起了隨心訣幻境,周遭重新變回全俠派客房。
“來啊妹子,門沒鎖,什么事情?”一聽說是蘇琴過來了,王大王說話的聲音都變柔和了些。
蘇琴推門而入:“這么晚了,你還在和伯安先生商量事情呢?”
“怎么,嫌我沒陪你?”王大王忍不住伸出手去捏蘇琴的小臉。
“胡扯,伯安先生看著呢。”蘇琴嘴上雖然這么說,但是并沒有躲開王大王的手,“我看你們這么忙,連晚飯都沒吃,也幫不上你什么,就給你們帶些地瓜干來充饑。”
王大王從蘇琴手中接過裝著地瓜干的布袋,掏出一塊放在嘴里:“甜,果然琴琴給我送的地瓜就是比較甜。”
蘇琴還想拿拳頭輕輕砸一下王大王,但是想起伯安先生還在旁邊,趕緊扯開話題:“甜么?這袋子地瓜干可貴了。最近全俠派周遍什么都貴,尤其吃的東西,漲上天了。”
“沒辦法,經濟發展必然帶來CPI的快速增長。”王大王聳聳肩。
“又說些難懂的話。”蘇琴雖然嘴上不服,但是眼里都是對王大王的崇拜神色。
她扭捏了一下,礙于躺在病榻上的伯安先生這個電燈泡,沒跟王大王做什么親熱動作,只好告辭:“我走了啊,明天還得早起練功。”
“恩,忙完這兩天,我也多陪陪你。”
王大王啃著地瓜干,站在門口目送蘇琴離開,突然覺得背后有一道眼神正在戳他的脊梁骨。回頭一看,伯安先生正在撇嘴笑:
“唉,我這行動不便的老東西,耽誤你們小年輕卿卿我我了!你說蘇姑娘送來的哪是地瓜干?分明是你說的那個什么狗糧…”
王大王有點尷尬,但還是拿了一片地瓜干堵住了伯安先生的嘴,然后繼續之前的推演。
常明登死前說,王大王的學識會成為他的束縛。
這句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還是很有道理的。
無論一個理論再頭頭是道,也要和實際生產生活環境相結合,并產生有效的指導作用,才是好理論。
如果不管本地的現實社會經濟組織結構,把書本理論當金科玉律生搬硬套,最后是要吃敗仗、死人、被逼著戰略大轉移的。這是先輩們用血總結出來經驗教訓。
王大王沉下心來,把前世歷史趕出大腦,閉上眼睛,開始思索最近的見聞,試圖整理出頭緒:
北方的戰爭。
被屠戮的邊民。
被征調前往邊疆的中原人。
巨大的戰爭消耗。
全民習武的風潮。
武俠經濟的繁榮。
物價飛張的全俠派。
重商主義初見端倪。
不斷追求利潤以至于企業化的各大武林門派。
至今沒能拿到手的土豆和玉米。
荒涼的農田。
手上的地瓜干。
突然,王大王原主七年前的記憶也一同涌了上來:
那年,劉六劉七之亂。
在那場席卷中原的暴亂之中,無數人喪生,年幼王大王的家人也在其中。
帶明一時間成為地獄,火光殺伐四起,哭喊聲響徹天宇。
在其中一片火光里,幼小的王大王被父親塞給了家里最后一塊地瓜干,然后藏在了家門后的稻草堆中。
他就這樣,一邊流淚,一邊啃著地瓜干,一邊藏在草垛中,看著父母被流寇綁走,再也沒回來。
但是父母沒了,地瓜干吃完了,他還是餓。
饑餓,如附骨之蛆,如噬身之毒,如地獄之刑。
它如同一條永遠擺脫不掉的詛咒,貫穿了王大王整個童年,也貫穿了所有帶明人的生命。
王大王突然驚醒,渾身被冷汗濕透!
“我、我知道了!”
他瞳孔急劇縮小:
“是饑荒!大饑荒!”
“席卷整個中原的大饑荒!”
“饑荒?”伯安先生甚為不解,“這怎么可能?今年風調雨順,肯定會是個豐年,又怎么會有饑荒?”
“豐年就沒有饑荒?那是農業社會!”
王大王指著腳下地圖,開始逐條分析:
“傳統農業科技含量匱乏,產量完全受到人力、土地、年景和農作物種類影響。”
“其一,自從我來到帶明這三年,大江南北都興起了武俠技術工業化的熱潮,各地門派都仿制了全俠派的產品,建立的基礎的產業。”
“商業也因此繁榮起來,帶動了各地人力成本上升,雇傭工錢提高。相形之下,種地變得利潤微薄。”
“大量人口涌入了大門派和其周邊產業,造成許多品質較差的農田被擱置不種。從全俠派周邊農地今年春天的播種率低的情況來看,這會是個普遍現象。”
“其二,與此同時,朱厚照在西北邊關持續不斷的軍事行動,從中原人口稠密地區征調了大量軍力和糧食。加上他的屠邊令,以及遷移人口去邊關的計劃,中原人口將會進一步降低。”
“西北的土地是草原荒漠為主,以目前的技術不適合耕種。這些去往西北的人口,無論是軍隊還是移民,都是不會創造任何新糧食供應的,只能純靠中原的糧食供應。”
“其三,由于工業化進程速度過快,劣質農田迅速貶值,各地地主鄉紳勾結當地武林門派,土地兼并的速度也不斷加快。”
“在這個格局之下,大量的糧食將會被少數人掌控。夏糧一旦歉收,糧食和土地的價格將會飛漲,地主豪紳將會更積極地屯田屯糧,加速饑荒產生。”
“綜上所述,最多到秋糧收獲的季節,帶明將會出現巨大的糧食缺口。尤其向邊關輸出人口的中原地區,屆時必然發生大規模的饑荒,并引發廣泛的農民暴動!”
說到這里,隨心訣幻境地圖上,帶明中原地區已經是一片火海,一如當年劉六劉七之亂。
王大王品味著原主腦中不愿想起的痛苦記憶,繼續結合明末歷史繼續描述下去:
“這場動亂不會輕易結束。饑餓的農民組成流寇四處掠奪,但就算再怎么打砸,糧食的總量就在那里,不會增加。”
“地主豪紳有武林門派保護,流寇動不了;流寇只能揮刀向更弱者,靠屠殺平民搶奪糧食。”
“一個地方殺光了、搶完了,他們就只能去下一個地方殺、搶,把動亂擴散到整個帶明。”
“動亂會造成人口進一步損失,糧食進一步減產。雪球越滾越大,最終會將整個帶明的良善百姓清洗一空,也將朱厚照維持朝政的稅收來源徹底消滅。”
王大王和伯安先生對視了一眼:
“到那個時候,帶明剩下的,就只有實為軍閥的武林門派。”
“亂世,再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