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王帶著魏二狗,推門進入了魯多多所在的工匠室。搭眼一看,魯多多正在腳踏磨制器那里打磨著什么東西。
王大王靜靜站在一邊,耐心地看,一語不發。
魏二狗兩次想要上前提醒魯多多,卻被王大王阻止了。
就在一炷香的時間過后,魯多多輕輕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的汗珠,然后將磨制好的東西放在水中清洗。再拿出來的時候,王大王和魏二狗都明白了那是什么:
一個新做好的太極玉盤,只有牛眼那么大,非常精巧,使人嘆為觀止。
魏二狗不禁發出了驚嘆:“這東西至少要在上面雕刻二百五十六道紋路才能使用。魯大師你居然能在這么小的底盤上雕刻成功?”
魯多多回身看了他們一眼,露出了一個禮貌又溫暖的笑容。
然后她背后背著的機關盒打開了,機關手從中拿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木制機關鳥。
她輕輕打開機關鳥的背部,將微型玉盤放入其中,然后重新合上了。完成這一切之后,她拿著機關鳥走出房間,來到了門口的空地上。
王大王從她臉上看出了一種虔誠。
魯多多按動了一下機關鳥的翅膀,那鳥兒開始揮動著木質的翅膀,扇出了陣陣風。
她像扔紙飛機一樣在機關鳥頭部哈了一口氣,然后猛地一甩!
機關鳥擺脫重力的束縛,向著天空飛了出去!
“再飛高一點!”魯多多像一個小女孩一樣歡呼,笑聲在天底回蕩。
王大王走到她身邊,仍舊靜靜站著,不發一言。
魯多多轉過頭看著王大王,眼中有晶瑩的淚水,“謝謝你。”
王大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
有時候,當你明白另外一個人的情緒時,你不會去問她原因,因為那是最好的尊重;有時候,當你明白一個人已經從情緒里面走出來的時候,她會主動把一切告訴你。
這個時候,她的話語才是真誠的。
魯多多望著天空中盤旋的機關鳥,緩緩開始敘述:
“我爹爹在我年幼的時候,經常對我說,我們公輸家祖上可厲害了,能做出在天上飛三天三夜都不掉下來的機關鳥。
我小時候,最喜歡聽的就是爹爹給我講祖先的故事。我們的祖先魯班,是多么神奇的能工巧匠,做出過栩栩如生舞姿妙曼的木娘子,連帝王看了都會傻眼。
我一直相信那是真的。
但是直到我長大了,我才明白過來,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相信我爹爹的故事。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相信了。
爹爹技術精巧,能夠做出一些很巧妙的機關,但也就是個普通木匠。但是,他既不能讓木人自己動起來,也不能讓木鳥在天上飛三天三夜。
所以十里八鄉都在笑話我爹爹,說他是個借著祖先名頭炫耀自己的狂妄木匠,自欺欺人。那些鄰居的孩子也喜歡合起伙來嘲笑我、欺負我、沖我扔石頭,數落我有個吹牛大王的爸爸。我不服,我維護我爹爹,所以經常和他們打架。
我總是頭破血流地回家。爹爹看了很心疼。但是我不后悔。
十四歲那年,我告別我爹爹,來到儲賢莊,向墨家學習機關術。我心中的暗暗下定決心,如果祖先的故事是真的,那么魯班能做出來的機關鳥,我也能做出來!”
王大王看著魯多多的眼睛。那眼中滿是不屈。
她繼續說:
“巨子非常欣賞我。我從墨家學會了很多技術,并且在機巧之物上頗有長進。但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還是無法擊敗我那個大師兄,墨英真。于是,我就一天一天纏著他,要跟他比試。
我跟你講,那些年啊,我師兄可煩我了…”
說到這里,魯多多自己被自己逗笑了,笑容有若春風拂面。
王大王看在眼里,對這一對機關大師的關系有了某種新的猜想。
“但是后來,我做毒理試驗的時候傷了腿,兩條腿逐漸麻木、壞死。我無法繼續呆在墨家,就辭別師門回到家鄉。結果回家才知道,我爹爹也已經病入膏肓了,但是為了不給我學藝添亂,他沒告訴我。
那是我最艱難的時候了。我要照顧爹爹,自己的腿卻越來越不聽使喚。我想了很多辦法,制作了很多機關輔助自己行動。
后來,我爹爹去了,我的腿也徹底廢掉了。我幾乎就是躺在床上等死。
也就是這個時候,未央君發現了我,把我引薦給了王尚柏教主。
教主給了我很多從來沒見過的古籍,上面有各種聞所未聞的知識。我還認識了伯安先生,學到了很多道理。”
這時候,魯多多突然轉過頭來,用興奮的語調說:
“你猜我在那些古籍里面找到了什么?一本破損的老書,《魯班經》!
它告訴我一個重要的道理,‘天人合一’:機關是可以通過奇經八脈的連接,被人直接控制的!
這本書里面記載了大量仿奇經八脈的機關設計,真的能夠做成義肢!我的機關腿、機關臂,都是這些知識的應用。
我重新用自己做的機關腿站起來的那一天,我哭了。我把那本《魯班經》吃透了,然后在我爹爹的墳上,把它燒給了爹爹。
我告訴爹爹,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們的祖先,真的特別特別厲害。我向爹爹保證,將來要寫一本比祖先那本更厲害的。
但是,還有一個困擾我的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傳說中的魯班造物都能自行運動,而我仿制的機關卻只能依靠人的內力驅動,離不開人。《魯班經》殘本之中關于這部分的內容缺失了。我一直在參悟個中緣由,但是一直參不透。”
“然后你看到我拿著的太極玉盤,終于明白了那就是缺失的部分,對么?”王大王反應了過來。
“對。這只機關鳥就是我按照《魯班經》所造,但是根本不能啟動。今天它擁有了玉盤做能源,終于飛了起來。我的夙愿,也已經了結了。”
魯多多望著天空中自由飛行的機關鳥,臉上只有釋然。
王大王看著魯多多,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把各種線索連在一起,組成了貫穿百年的公輸家始末:
“我這個玉盤,是從常遇春墓中發現的。那里有個石人,能夠自行攻擊入侵者。我和蘇琴將它擊碎,在它體內找到這個玉盤。所以說,這個石人也是你們公輸家造的。
而據我所知,常遇春曾在隨太祖皇帝東征西戰時,主導過對山東一帶的戰斗。這場戰斗之后,山東人口十不存一,以至于需要從山西強制遷徙人口補足山東…
也就是說,這個石人,很可能就是這樣被常遇春帶走,安放在墳墓中…”
史書的字里行間,往往掩藏著血淋淋的真相。
即便是在王大王前世,在民間也流傳著“朱元璋屠山東一縣不留”的故事,和無可辯駁的山西大槐樹族譜。
歌舞升平的正史背后,一些故事只能存活于野史和兒歌之中,變成后人的軼聞。
但是到底什么是真相?
后人往往也只會選擇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作為“真相”罷了。
而埋入黃土中的白骨,只剩下了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