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場雪下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些天連續響晴,給寒冷的冬日帶來一番特別的溫暖。
王大王把燒過的爐灰灑在了院中的土地上,現在院子里的雪已經化的差不多了。
冰凌從屋檐上垂下,名叫豁牙的孩子忍不住好奇,伸出舌頭去舔。王大王對著腦袋就是一巴掌說“很臟的!”把小孩趕走了。
王大王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河道凍結,年關將近。在這個時間段,即使是以吃苦耐勞著稱的華夏人,也放下了手中的操持,開始準備過年的慶典。從村頭到鄉里,殺豬、宰雞、燉肉、蒸包子、做餃子、炸餅子、打掃屋室、換新被褥、穿新衣、串門、打牌,到處一派祥和。
在另一個世界的經典戲劇白毛女中,就連揭不開鍋、生活困苦的楊白勞,也要在這個時間去市場上扯上二尺紅頭繩,給自己的女兒把頭發扎起來。
數千年了,那么些華夏人辛辛苦苦操勞一輩子,從土中生出來,又化成塵泥回歸大地。他們求的什么?無非就是一生平平安安,兒孫都能康健。然后每逢年過節,能夠體會一下這片刻的清閑無憂、天倫之樂,體會家的溫暖。
王大王其實是閑不住的。如果他能閑得住,他就不會離開半山居,跑到六百里之外開辟新戰場,當起了有聲有色的私鹽販子。
雖然這個過程非常坎坷,沒有一回順過風。大俠都有奇遇,送武功送神兵送情緣,只有王大王的奇遇最后被證明都是詐騙。
目標遙遙無期,沒做的任務還很多,不甘心的事情還很多,時間看上去又總是不那么充足,沒有什么成就可以帶回家讓家人驕傲。
就像臨近年關的時候,很多北漂或者南飄的人,心中對家的矛盾。
但還是想回家,想回那個溫馨的家。王大王血脈中的華夏基因依舊不斷提醒著他,家是這個民族最重要的精神寄托。
不過,王大王回不去了。穿越前的世界沒有回去的辦法,穿越后的父母早早地就去世了,只留下了模糊記憶。無依無靠的孤獨。
我的家在哪里呢?
轉念一想,在這周圍的幾個院子里面,還有四十多個和他一樣無家可歸的少年少女。這也算某種家吧?在這個地方,他幾乎就是家主一樣的地位。他給大家找到了富裕起來的辦法,給大家指明了方向,于是這些窮苦孩子就都聽他的,團結在他周圍。
這都是些很淳樸的孩子啊,誰對他們好,他們就對誰好;誰對他們壞,他們卻都自己忍著。是這個草丹的時代逼著他們變成了乞丐、小偷和流氓。
王大王覺得,有必要把他們拉回到正軌上來,同時也得把這個帶明好好進行一下改造。
總之,先去隔壁院子里看看這些“冒牌”的家人吧。
前段時間已經將那四成的寇家內功殘章教給了他們,現在成果如何?
結果還沒進到西邊院子,一聲響徹云霄的慘叫就從院墻內傳了出來。王大王趕緊進院子,結果一看就后悔了:這院子里面滿地、滿墻、滿門窗,到處都是血,還有一只喉嚨正在飆血的豬,扯著嗓子在整個院子里狂奔,嚎聲如張飛喝斷當陽橋,聲音響徹云霄。
院子中央兩個傻小子,一個拿著繩子,一個拿著殺豬刀,傻在那里一動不動,滿頭滿臉都是血,眼睜睜的看著那頭豬在豬突猛進。王大王記得這兩個孩子一個叫磨盤一個叫劉大拿。
這兩個小子今天上午信誓旦旦地跟王大王匯報說,他們領悟了一門刀法,正好新年要殺豬,準備拿豬練練手。
我信了你們的鬼話啊,哪門子殺豬刀法能把豬殺得滿院子跑血還飚一地?幸好這個年代沒有動物保護協會,甚至連人類保護協會都沒有,不然你們兩個鐵定要吃官司!
豬從王大王身邊跑過,嚇得王大王猛地一跳。然后他抬頭一看,孟溯正蹲在屋頂上看戲。同樣的,云英也坐在墻頭上看戲。
“老孟,你倒是幫幫忙啊!”王大王看得十分難受。
“君子遠庖廚。”老孟不僅不幫手,甚至從懷中取出一把簫開始擦拭。
不就是不想濺上血么?算了,這頭二哈指望不上。
“云英姐,你也幫幫忙啊?一箭射死這頭豬給他個痛快!”
“我的箭,只留給像樣的敵人。”
這個時候一個一個都裝起大俠來了。得,這幫倆不食人間煙火的主真心靠不住!
“你們兩個要是不幫忙,今天晚飯我親自下廚烹制的紅燒肉,人人有份,除了你們倆!”王大王下了最后通牒。
孟溯和云英對視了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衡量自己作為俠士的架子和王大王那醬紅汁香的經典紅燒肉之間孰重孰輕。一秒鐘后他們集體做出了決定:果然還是紅燒肉比較重要!
就在他們準備動身解決眼前尷尬情況的時候,一個小個子的男孩突然從門外沖了進來,奪走了傻站在那里的劉大拿手中的殺豬刀,然后沖向那頭正在狂奔的豬。
豬還在疼痛的瘋狂中,看見有人攔路,二話不說就向著他頂了過去。
而那小男孩右手持刀,拉身向后,重心下移,肩膀放低。在豬即將撞到他的時候,他肩膀猛地一抬,對著豬的下巴就是一招升龍拳一樣的向上攻擊,穩穩打中豬下巴。豬在他的攻擊下腦袋上揚高高飛起,下身卻在慣性之下繼續向前沖,正好在空中翻了個身,四腳朝天躺著摔在了地上。
還沒等豬掙扎著站起來,小男孩雙手抱住殺豬刀柄,用全身力氣直直插入豬的喉嚨,刀身一橫,用最快的速度結束了豬的痛苦。
然后他站起身來,走到依然愣在那里的磨盤和劉大拿身邊,拉起劉大拿的棉襖衣角,輕輕擦拭了一下殺豬刀上面的血跡,然后低聲說了一句,“殺豬的人,必須好好對待自己的刀。”然后把刀塞回對方手里,就轉身要離去。
王大王不由得開始鼓掌。小小年紀,殺個豬都裝逼如風,長大還得了?
那個小男孩聽到掌聲,回頭看時才注意到王大王就在院門口。剛才他聽到豬的慘叫么,忍不住就直接沖進來料理殘局了,此時他的眼中只有狂奔的豬,周圍的人居然都沒引起他的注意,以至于連王大王都被忽略掉了。
小男孩走到王大王面前,畢恭畢敬地向他抱拳行禮。
王大王贊許地說,“好身手啊…我記得你的名字叫,恩…是叫小七是吧?前段時間剛剛加入我們這個團隊的,我都還不熟悉你。”
“回答王董,我沒有大名,姓凌,家中排行老七,您叫我小七就行。”
“沒毛病!太好了!”王大王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被旁人察覺的驚喜,“你剛才殺豬身手十分利落,敢問家中是…”
“…慚愧,不敢欺瞞王董,家中世代為屠夫,干得都是腥臭卑賤的買賣…”
對于家中是屠戶這件事情,其實小七是非常不好意思提起的。他家祖上都是殺豬的,父親也是靠著殺生賺一點辛苦錢養活全家。他自小身體瘦弱,對付不了強壯的豬牛羊,連只雞也斗不過。
雖然他常年看父親屠宰,對于牲口血管和骨骼的位置可以說是爛熟于胸,但是沒有足夠的體力,父親根本沒想著把手藝傳給這個秋風就能吹倒的小兒子。
事實上,一個村里也不能有兩個屠戶,那樣兩家都會過不下去。而且小七從小一身腥氣,常常被村里兒童恥笑,因此也對屠宰一事非常抵觸。所以,父親老凌就帶著這個費糧食的兒子到處找工匠,想寄送過去當學徒,說白了就是不要這個兒子了。
這個時代,手藝人的學徒制度其實就是能學本事的、有限期的奴隸制度。學徒限期結束之前,你對師父必須任打任罵,干活必須任勞任怨。什么九九六那都是福報,師父會讓你全年寅時起亥時睡,不分三九三伏。如果你熬不住逃走了,運氣好是被家人和師父一頓毒打,運氣壞一點被拒收,名聲臭了,以后都沒有機會學手藝了。
老凌聽說有個叫半山居的類似牙行的地方收小孩子,就以為是那里收學徒,一問還不要拜師的禮錢,就果斷把兒子一腳踹進去,轉身就走了。走的時候還一邊回頭招手向小七告別,一邊深情地說:“賺不到錢就不要活著回來了~”
真是父愛如山。
小七也本以為自己要在這里被活活累死了。
結果…這幾天什么活都沒干,還學會了內功?
這可是江湖上那些神出鬼沒的大俠才會的東西,就這么白教了?
還管飯?還經常有肉?還發衣服說是什么員工制服?
這個師傅好年輕啊,他也就跟五哥一個年紀吧?
他叫王大王?這是什么鬼名字,哪個白癡給他起的?
他為什么叫大家喊他王董?
他那個輸送內力的功夫是怎么回事,從哪里學的?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感覺這個地方就像是不應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雖然古怪,但是真的很棒。聽說過幾天年關臨近,還能帶上歲錢回家休五天過年假,難以置信。
但是小七可以確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他學過內功之后,身體很快就變得壯實了許多,力氣反應都極大增加。
現在,不說殺雞,恐怕自己殺頭豬…不對,是殺頭牛都不在話下!
那些每天看到的父親剖解骨肉的場面浮現在眼前,小七努力甩一甩頭,要把這些荒唐的想法從腦子里面扔出去。
這么厲害的內功心法,學會了還想著殺豬,果然屠夫家的孩子就是沒出息么?丟人!
但是現在,小七他又傻了。
因為王大王走上來,一把抱住了他的雙手,用真摯熱情的眼神盯著他,說:
“親愛的小七同學,你太優秀了!你是否愿意成為我們半山居首席動物性食品先導加工執行官?”
“…那個什么首…什么官的到底是個啥?”
“就是我們半山居的屠戶!”
“啊?轉了一圈還是屠夫啊?這個…”
“對啊,武功殺豬,太有創意了,我謹代表半山居全體員工,誠摯邀請你出任這一貢獻卓越、前途光明、遠景無限的職位!”
“額,就算您這樣說,我也…”
“別推辭了,就這么定了吧!你將成為半山居最出色的豬肉王子,就算躲起來都能找到你,沒有用的。未來的你,將是那樣拉風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是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你那憂郁的眼神,唏噓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刀法,還有那杯正德八年份的二鍋頭,就將讓萬千少女深深地被你迷住!”
“我有那么帥么,哦,既然您那么盛情難卻…”
王大王眼睛放光,雙手握得更緊了,“對了,你以后也別叫小七了,多掉架子。你姓凌,以后就叫凌凌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