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客棧,楊逍踏步而入,空蕩蕩的大廳里,不見一個客人,只有一個老人趴在柜臺上打著瞌睡,眼見著有客人來,慌忙起身前來招待。
“咳咳…”一陣輕咳之后,楊逍挑了一個桌位坐下,取出一錠白銀擱在桌上,口中道:“拿手的菜隨便上兩個,再溫一壺好酒。”
“好嘞!”老人應了一聲,不多時,便就端著兩碟小菜并一壺溫好的酒上來,笑著道:“剛溫好的酒,客觀您請慢用。”
“嗯。”楊逍點了點頭,滿滿倒了一杯,只覺一陣酒香撲鼻而來,原本蒼白的臉色立刻便就多了幾分紅潤,展顏道:“好酒。”
他將這杯酒喝了下去,又彎下腰咳嗽起來。
老人嘆息著,挪了張椅子在對面坐下,口中勸說道:“客觀,咳嗽最傷身子,要小心些,要小心些…”說到這里,他蒼老的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接著道:“但這酒專治咳嗽,客官你喝了,以后包管不會再咳嗽了。”
楊逍笑道:“酒若能治咳嗽,就真的十全十美了,你也喝一杯吧。”
老人道:“我不喝。”
“為什么?”楊逍帶著幾分好奇的道:“賣餃子的人寧可吃饅頭也不愿吃餃子,賣酒的人難道也寧可喝水,卻不喝酒么?”
老人道:“我平常也喝兩杯的,可是…這壺酒卻不能喝。”說話間,他呆滯的目光競也變得銳利狡黠起來。
楊逍卻似未曾留意,還是微笑著問道:“為什么?”
老人盯著他手里的包袱。緩緩道:“因為喝下我這杯酒后,只要稍為一用真力,酒里的毒立刻就要發作,七孔流血而死!”
“唉…..”楊逍嘆息道:“你能躲過二十年,并不容易。若為了這種事將自己身份暴露,豈非劃不來?”
老人動容道:“你已知道我是誰了?”
楊逍輕聲笑道:“你莫忘記,‘紫面二郎’孫逵在二十年前是多么出風頭的人物,居然敢和江冇南七十二道水陸碼頭總瓢把子的妻子私奔,這種勇氣我實在佩服。”
老人怒道:“此時此刻,你還敢出言不遜?”
楊逍道:“你莫以為我這是在諷刺你。一個男人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冒生命之險,負天下之謗,甚至不惜犧牲一切,這種男人至少已不愧是個男人,我本來的確對你很佩服的。可是現在…”他搖了搖頭,長嘆道:“現在我卻失望得很,因為我想不到紫面二郎居然也是個鬼鬼祟祟的小人,只敢在暗中下毒,卻不敢以真功夫和人一決勝負。”
孫逵怒目望著他,還未說話,突聽一人笑道:“這你倒莫要冤枉了他,下毒也要有學問的。就憑他,還沒有這么大的本事。”
這是個女子的聲音,而且很動聽。
楊逍微笑道:“不錯。我早該想到這是薔薇夫人的手段了冇,在下能死在二十年前名滿江冇湖的美人手上倒也不虛此生。”
那聲音吃吃笑道:“好會說話的一張嘴,我若在二十年前遇到了你,只怕就不會跟他私奔了。”
笑聲中,人已扭動著腰肢走了出來。過了二十年之后,她還并不顯得太老。眼睛還是很有風情,牙齒也還很白。可是她的腰——她實在已沒有腰了,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并不太大的水缸。裝的水最多也只不過能灌兩畝田而已。
美人年華逝去,本是件很令人惋惜、令人傷感的事,但她若不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雙十年華,還拼命想用束腰繃緊身上的肥肉,用脂粉掩蓋著臉上的皺紋,那就非但不再令人傷感,反而令人惡心可笑。
薔薇夫人穿著件紅緞的小皮襖,梳著萬字髻,遠遠就可以嗅到一陣陣桂花油的香氣,她望著楊逍笑道:“公子生的真是俊俏啊!”
“呃…”楊逍沉吟了半響,方才支吾著出聲道:“夫人也想要金絲甲?即便真讓你得了,又有什么用?因為就算將夫人分成兩半,也穿不上它。”
薔薇夫人咬著牙,道:“你…我若讓你死得痛快了,我就對不起你。”說話間,她白頭上拔下了一根很細很尖的金簪,咬著牙沖到楊逍面前,剛想將那根金簪刺人他的眼睛,豈料,就在這時,孫逵忽然從后面飛起一腳,將她踢上屋頂。
她百把斤重的身子撞在屋頂上,整個屋子都快被她震垮了,等她跌下來的時候,已只剩下半口氣。
楊逍輕笑道:“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救我而殺她的?”
“當然不是。”孫逵恨恨道:“這二十年來,我已受夠了她的氣,已經快被她纏瘋了,我若不殺了她,不出半年就要被她活活逼死。”
楊逍嘆息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你早就該殺她了,為什么要等到現在?”
孫逵沒有回答,緩緩地又坐回了楊逍的對面,沉吟了半響,方才緩緩出聲道:“開酒店有個好處,就是常常可以聽到一些有趣的事…楊公子,你可知道近來江冇湖中最有趣的事是什么?”
“哦?”楊逍好奇問道:“是什么?”
“三十年前橫行天下的梅花盜又出現了。”孫逵看了楊逍一眼,忽地搖頭道:“是了,梅花盜橫行江冇湖的時候,楊公子你還小,也許還不知道他的厲害,但我卻可以告訴你,當時江冇湖中沒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連點蒼的掌門,當時號稱江冇湖第一劍客的吳問天,也都死在他手上。”
他歇了口氣,又道:“而且此人行蹤飄忽,神鬼莫測,吳問天剛揚言要找他,第二天就死在自己的院子里,全身無一傷痕,只有…”說到這里,他忽然停了下來,又四下望了一眼,像是生怕那神鬼難測的“梅花盜”會在他身后忽然出現。
但四下卻是一片死寂,甚至連雪花飄在屋頂上的聲音,都聽得到,孫逵這才吐出口氣,接著道:“只有胸前多了五個像梅花般排列的血痕,血痕小如針眼,人人都知道那就是梅花盜的標記,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用的究竟是件極毒辣的暗器,還是件極厲害的外門兵刃?因為和他交過手的人,沒有一個還能活著的,所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本來面目。”
他語聲剛停下來,忽又接著道:“大家只知道他必定是個男的。”
“是嗎?”楊逍淡然笑道:“既然沒有見過他,那怎知道他是個男的?”
孫逵道:“因為他不但劫財,還要劫色,江冇湖中無論黑白兩道,都恨他人骨,卻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但只要有人說出要和他作對的話,不出三天,必死無疑,胸前必定帶著他那獨門的標記。”
楊逍道:“凡是死在他手上的人,致命的傷痕必在前胸,是么?”
孫逵道:“不錯,前胸要害,本是練家子防衛最嚴密之處,但那梅花盜卻偏偏要在此處下手,從無例外,好像若不如此,就不足以顯出他的厲害。”
楊逍笑了笑,道:“所以你認為只要穿上這件金絲甲,就能將梅花盜制住,只要你能將梅花盜制住,就可以揚眉吐氣,揚名天下,黑白兩道的人都會因此而感激你,再也沒有人會找你算那筆老賬了。”
孫逵目光閃動,道:“江冇湖中人人都知道,冇只要能躲得過他前胸致命之一擊,就已先立于不敗之地,就有機會將他制住!”他面上神采飛揚,接著道:“因為他這一擊從未失手,所以他作此一擊時,就不必留什么退路,對自己的防衛必定疏忽。”
聞言,楊逍點了點頭,道:“聽來倒像是蠻有道理的…”
“若是沒有道理,江冇湖中也不會有那么多的人,一心想將這金絲甲弄到手了。”孫逵笑道:“只因為,無論任何人,一旦能夠憑借金絲甲將梅花盜置于死地,非但從此揚眉吐氣,而且…而且還能得到無數的好處!”
楊逍問道:“還有什么好處?”
“梅花盜自從在三十年前銷聲匿跡之后,江冇湖中人本都以為他已惡貫滿盈,誰知半年多以前他竟忽又出現,就在這短短七八個月里,他已又做了七八十件巨案,連華山派掌門人的女兒,都被他糟蹋了。”
孫逵冷然笑道:“自從他再次出現后,江冇湖中稍有資產的人,都已人人自危,稍有姿色的女子,更是寢食難安…所以已有九十余家人在暗中約定,無論誰殺了梅花盜,他們就將自己的家財分出一成來送給他,這數目自然極為可觀。”
“原來如此!”楊逍點了點頭,“這就是那已不成為秘密的秘密么?”
孫逵點了點頭,又道:“除此之外,江冇湖中公認的第一美人也曾揚言天下,無論僧俗老少,只要他能除去梅花盜,她就嫁給他。”
“唉…”楊逍嘆息道:“財色動人心,這就難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來淌這渾水了,也就難怪你要殺了自己的老婆,現在,看來只怕要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