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你笑起來真好看
柏林。
燦爛的舞臺上，周洋一瞬間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
說完以后，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很多情緒，在這一刻全部釋放了出來。
他覺得很輕松，前所未有的輕松。
他看著下方所有的人，諾大的會場中，所有人都在看著他,掌聲響了起來。
因為沒有專門中文翻譯的關系，除了來自華夏的媒體以及兩個劇組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但是很多人卻情不自禁地為他鼓掌了起來。
周洋站在那里站得筆直，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燈光下，他顯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完全沒有年輕人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跟所有獲獎者完全不一樣。
他的聲音起初很洪亮，但隨后逐漸變得嘶啞，每一句停頓的話中都充滿著飽經滄桑的復雜情緒,他似乎在感謝很多人，感謝完了以后最后的那一陣嘆息，仿佛一個年輕的軀殼里住著一個傷痕累累的靈魂，而這個傷痕累累的靈魂，就在那一陣舒氣中，得到了解脫。
至少…
《熒幕》的影評人格萊茵在聽完周洋的感言以后，似乎受到了莫名情緒的感染，無端端就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她拼命地鼓掌！
為周洋喊著加油！
“謝謝！”
周洋輕輕地吐出了這兩個字，吐出來以后，眼圈充滿著血絲,而且越來越紅。
但他終歸是忍著沒有流淚，更沒有和其他獲獎者那樣表現出各種失態，甚至于拿不住獎杯的事情。
燈光照耀著他,他輕輕地舉起獎杯，對著所有人非常認真地鞠了一躬。
他曾是最卑微的人,活在底層，被生活折磨得體無完膚。
他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賬單以及病床上父親那痛苦的掙扎聲。
他露著真誠的心,面對著這個世界，對所有人都友善，對每一件事都非常認真。
他帶著父親走了很多很多路，每一步都懷著希望，但每一次都變成了失望。
一次次的打擊并沒有讓他灰心喪氣，他反而變得更加堅強！
他覺得除非他死了，否則的話，沒有任何東西能打敗他。
一輛破面包車，一堆壞了的拍攝器材，以及陌生的地方，守著那一份近乎偏執的責任。
夜深人靜時候的孤獨感，下礦井以后的幽閉，深邃，以及石子落下來的聲音。
他倒不怕死。
而且甚至想過有一天，礦塌了他埋在礦井里面其實也挺好。
或許，這就是屬于他的歸宿。
他的腦海中浮過一個個畫面，以及一個個人…
他笑了起來。
他成功了。
此時此刻，他站在最燦爛的舞臺上，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獎。
他緩緩起身，感覺自己身上充滿著破繭重生的那種愉悅感，他再次看了下面所有人一眼，他笑得更燦爛挺直了胸膛，一步步走下舞臺。
在鏡頭照不到的死角處，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握著獎杯的手都在顫抖，有一剎那他竟想嚎啕大哭一番。
每一個人都渴望被認可，都渴望證明自己。
他本來以為自己對所謂的柏林獎項無所謂，會激動，但不可能會流淚失態，但是不知怎的，就受不了…
他身體稍微頓了頓！
但他沒有停下，而是擦干眼淚，一步步地走出陰暗的后面，繼續露著笑容，走到了下方。
“好樣的，小子！”
路過《英雄》劇組的時候，宋廉旁邊一個中年人突然激動地站了起來，狠狠地跑過來給周洋一個擁抱。
抱得緊緊的。
周洋一驚，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中年人到底是誰！
“我還以為我們華夏電影完了，還好，還好！”擁抱完以后，那個中年人長舒一口氣：“我叫陳榮，是《英雄》的后期特效師，希望我們以后能有合作的機會，《礦底》我看了，拍得很真實，真的拍得很好，很讓人動容，這個獎實至名歸！”
陳榮一口氣說了很多話。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勾心斗角。
走出國門以后，確實有見不得同行好的，更有嘴上笑嘻嘻，背后里卻在使絆子。
但是，更多的人卻希望華夏同胞們能爭一口氣，更希望華夏電影能在海外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不再讓人覺得華夏電影在國際電影圈里一點分量都沒有。
華夏電影圈的情況不太樂觀。
截止三年前到現在，華夏電影歷史票房第一，還是那部讓人絕望的好萊塢電影《時間機器》。
4億人民幣票房，讓人望而生畏。
事實上，千禧年以后，華夏的電影真的越來越慘烈了。
每一年都會出口三十多部電影，但每一部電影最終口碑和票房都不怎么樣，根本沒有任何話語權。
像《霸王》這樣的口碑電影，已經十五年都沒出過一部了！
每一年都有導演打出超越《時間機器》的口號，但每一年都不盡如意，他們的電影《英雄》就是懷著超越《時間機器》來的。
他們要在柏林獲獎，要去奧斯卡，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英雄》絕對是一部華夏為數不多的好片子！
可惜，柏林的折戟讓無疑是很壓抑的沉痛一擊，看著舞臺上一個個陌生的外國面孔，陳榮感覺到絕望，甚至杰出藝術貢獻銀熊獎他一度覺得要頒發給了那部《貝拉的末日》！
當聽到《礦底》獲獎的時候，他瞪著眼睛，難以置信，隨后是一陣無法抑制地激動！
當看到周洋走下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就沖了過去！
“謝謝！以后一定會有機會的，嗯，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您隨時開口！”
周洋對著陳榮露出一個憨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剛坐下，他就看到王帥湊了過來。
“銀熊獎給我看看，給我多摸摸，沾沾國際氣息！”
也不管周洋同意不同意就搶走了周洋手中那一尊銀熊獎獎杯，搶完以后反復摸，恨不得將銀熊的頭都給摸禿了，完全不像一個三十五歲的中年人反而像一個剛拿到玩具，愛不釋手的孩子。
“我去上個廁所。”周洋笑了起來，朝著廁所走去。
“去吧去吧！不過，嗯，如果你在廁所遇到掉茅坑的沈長衛的時候你低調點，別給他嘴臉哈…他估計郁悶著呢。”
“嗯嗯。”
阿爾弗雷德鮑爾銀熊獎確實是一種暗示。
《英雄》的金熊獎也獲得提名了！
但如同所有人想的那樣又失敗了，敗給了《貝拉的末日》這部電影。
波蘭女導演伊薩.貝拉在舞臺上泣不成聲，感言都說不全。
她實在是太激動了。
主競賽單元最佳電影金熊獎。
那可是整個柏林國際電影節最牛逼的一個獎項，含金量非常高，更是國際地位的一種體現。
她自然激動。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英雄》肯定會失敗，但劇組里的所有人依舊感覺到了萬分失望。
他們千里迢迢來到柏林，甚至其他獎項都可以不要，只要有金熊獎就可以了！
然而，這個世界上終歸是沒有奇跡。
在金熊獎頒完以后，《英雄》劇組里一些人借著尿遁陸陸續續地開溜了。
畢竟看別人裝逼的滋味確實不怎么樣！
接下來，又陸陸續續地頒發了一些獎，但已經沒什么人關注了，甚至最后一個獎頒完，整個諾大的劇院空出了三分之二的位置，顯得有些格外清冷感。
主席夏洛特.賽莉對此早就有心理準備，在舞臺上說了一些體面話后，就宣布第56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圓滿結束了！
周洋在衛生間里呆了很久…
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稍微有些腫腫的。
他看著散場的所有人，他有些茫然。
“周導，辛苦了！”
“嗯？”聽到一陣溫柔的聲音以后，周洋下意識地轉過頭，隨后，她看到安筱小心翼翼地將銀熊獎遞到了他的手中。
“還好，不辛苦。”周洋憨憨地笑了起來，面對安筱的時候，他慢慢開始坦然，同時終于有一種由內而發的自信感了。
“走吧！”安筱看著周洋笑了起來。
“嗯。”
“周導。”
“啊？”
“能遇見你，是我，嗯，是我們公司最大的榮幸…”在即將出門的時候，她停了下來，一直清冷的眼神之中透露著溫柔，她笑得很好看，仿佛冬日里綻放的梅花，潔白，彌漫著芬芳。
“安總，你別這么說…”周洋臉微微有些燙：“如果沒有遇到你的話，我恐怕還是一個小電工，那個，安總…”
“什么？”
“你笑起來真好看！”周洋突然看著安筱，目光盯著她的美眸，說出了這番話。
《基礎社交》里有一句話讓周洋開始活學活用了起來。
在適當的時候千萬不要吝嗇你的表揚，而且表揚的時候，你得直視著人家的眼睛！
安筱突然覺得臉色發燙，不自覺地錯開視線：“咳咳…謝謝，那我們…走吧。”
回過頭，隨后臉上的笑容卻沒了，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好。”周洋一看安筱的冷淡表情以后，突然心中一慌。
難道自己贊美得不對？安總不喜歡人夸她漂亮？
那夸她什么？
夸她身材？
氣質？
夸她的皮膚？
還是什么都不要夸，就這樣好？
第56屆柏林國際電影節落幕了。
誰都想不到拿了這么多提名獎的《英雄》會突然折戟，仿佛被羞辱了一樣。
這種從高處墜落的感覺，讓很多華夏媒體大失所望。
甚至頒獎還沒結束的時候，很多人就開始著罵柏林這幫評審團搞人心態！
你特么給安慰獎早說，你給那么多提名干什么？
這部是玩人嗎？
華夏影迷們的情緒有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很壓抑…
直到！
聽到《礦底》獲獎的消息…
“出來了出來了！”
“天，真的出來了！”
“快，快去，快去…”
相同的紅毯，相同的地方，曾經備受冷落的《礦底》劇組此時此刻卻被數不清的記者給圍著，所有人都想采訪到第一手消息。
人群中，周洋并沒有不知所措。
他露著笑容，對著每一個人微笑，但卻不回答任何話，而是由安筱的助理鐘婷婷出面第一時間回答著記者們的各種問題。
“哦，上帝啊，你說的是真的嗎？他在此之前，真的沒有任何執導經驗嗎？”
“天啊！你是說，你們的劇組里面的拍攝器件都是修好的？”
“這太驚人了！”
外國記者們盯著周洋的背影，全部驚呆了。
格萊茵更是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聽著一切。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奇跡！
“哥，哥…”
“怎么了？”
“這個家伙，是不是在華夏撞我們車的那個家伙？”
“是啊，怎么了！”
“這個家伙，好像獲獎了…”
“什么？”
“柏林獲獎了，獲得了杰出藝術貢獻銀熊獎！”
“哪個？《礦底》？等等，就是那個看起來傻乎乎的，那個叫，好像叫周洋？”
“好像是的！”
“我草？真的假的？這小子…”
越南。
騙了《礦底》幾百萬的洪祥和劉毅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最新的娛樂新聞，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以后，兩人目光對視了一眼。
他們徹底懵逼了。
緩了半天，都沒緩過來，這一切的一切，實在是太讓他們震驚了。
他們跑了，留下一個傻小子，誰知道這傻小子特么居然還真拍上電影了!
不但拍了，而且還在柏林拿獎了？
你他媽的，這是在逗我嗎？
就在這個時候，賓館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誰啊！”
“送外賣…”
“哦！”
劉毅下意識地跑過去開門，但是當開門的瞬間，他突然意識到情況不太對，我他媽沒點外賣啊！
這老板怎么回事啊，外賣都能送錯！
等等，不對！
“嘭！”
門被蠻橫地推開，緊接著，一幫警察沖過來壓住了他…
3月4日。
是《英雄》劇組和《礦底》劇組一起回華夏的日子。
燕京機場內。
黑壓壓一大幫記者早早就在這里等候了。
“來了來了！”
“終于來了！”
“沈長衛，沈導來了！”
“哇…”
“《礦底》劇組來了，快，快…”
“等等，什么情況？”
就在所有記者們爭先恐后地沖過去準備好好地采訪這幫人的時候，一輛警車比他們更快…
然后，他們就眼睜睜地看著《礦底》劇組邊上，周洋被帶上了警車。
留下一批懵逼的《礦底》工作人員，和同樣懵逼的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