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王府東苑,花木清雅。
薛盡被領著往正院走去,到了院門口時,侍衛停住了腳步,提聲稟道:“殿下,薛御醫到了!”
屋內靜默片刻,晉陵郡王溫和的嗓音響起:“進來吧!”
侍衛推開門,朝他側身一讓,示意他進去。
薛盡走到屋內時,秦國公主正坐在堂前榻上,倚在晉陵郡王懷里,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跟小時候一樣,只是眼眶紅紅的,一看就是剛剛哭過,看上去怪惹人憐惜的。
秦國公主和皇帝陛下的矛盾,薛盡也有所耳聞,看了她這模樣,心中暗嘆,上前施禮。
秦國公主見了他有些意外,道:“一點小傷,問薛御醫拿了藥就好了,何必勞他親自跑一趟?”
晉陵郡王溫聲勸道:“傷在臉上,還是請薛御醫親自看看比較好!”
薛盡心中一驚,怎么會傷在臉上的?姑娘家的臉多寶貴,誰敢傷了公主殿下的臉?
秦國公主聽了勸,便把左臉轉過來給他看。
薛盡一看,倒是松了一口氣,安慰道:“只是擦傷,不要緊,不會留疤的。”
心中不禁好笑,公主殿下的臉,只是擦出了一點血絲,根本連藥都不用上,郡王殿下再晚兩個時辰來請他,傷口都找不著了。
晉陵郡王朝他點了點頭,道:“請御醫開藥吧!”
薛盡愣了愣,這種連傷都算不上,還要開藥?
正愣著,晉陵郡王又瞥了一眼過來,薛盡只好道:“藥膏沒帶在身上,回頭我讓人送來——”看了林嘉若一眼,還是囑咐了一句,“等掉痂了再涂,去疤生肌的!”
就小公主這點擦傷,根本不會留疤,真是浪費了他的藥膏!
林致之點頭道:“速速著人送來!”
林嘉若忙道:“送到掌珠殿去吧!反正現在也用不上!”
林致之轉頭看了她片刻,柔聲道:“那就在這兒睡個午覺再回去吧?”他原本是看她心情不好,今天有意想留她一宿的,但看她似乎沒這個意思。
不過睡個午覺還是行的。林嘉若點了點頭。
這里已經沒薛盡什么事了,便在侍衛的帶領下退了出去,臨走時,不經意地往屋里瞥了一眼,正看到晉陵郡王將秦國公主從榻上抱了起來,朝屋內走去。
男子低垂著臉,似乎在同懷里的少女說著什么,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但隔了這么遠的距離,依舊能感覺得到滿身的溫柔疼寵。
薛盡不由得心中一驚,猛 地低下了頭。
回到太醫署,薛盡找出了藥膏,正要吩咐學生送去,想了想,自己親自拿了藥膏,向紫宸殿走去。
薛盡從余杭就開始追隨林時生了,林時生待他也比尋常人更親厚一些,內侍稟報之后,就讓他進去了。
殿內只有皇帝陛下和中書舍人謝幼卿在。
不等他行禮,林時生便一臉緊張地問道:“怎么了?承之有什么不好嗎?”
薛盡愣了愣,心里突然替林嘉若難受起來,緩了一口氣,施禮道:“小皇子一切安好!”
林時生松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有什么事?”
薛盡心中一嘆,道:“當年公主殿下從我這里拿了迷藥,結果惹了一出進京進獻祥瑞的事,事后陛下叮囑過,公主要是再從我這里拿藥,一定要告訴您,這幾年,公主殿下倒是沒向我拿過藥了——”
林時生面色怔忡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問道:“她問你拿什么藥了?”
薛盡道:“殿下傷了左臉,問我要了去疤生肌的藥膏。”
林時生霍然起身:“她傷了臉?!”
薛盡點頭。
袖角拂過御案,帶起嘩啦聲響,林時生已經從御案后走了出來,快步朝外走去。
“陛下!”薛盡忙喊住他,“公主殿下不在掌珠殿!”
林時生回頭皺眉道:“她在哪兒?”
“在魯王府!”薛盡道,“我聽到郡王殿下說,讓她好好睡一覺再回宮。”
林時生沉默佇立了一會兒,慢慢地走回了御案之后,垂著頭,朝薛盡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薛盡想起魯王府東苑看到的那一幕親昵,猶豫著要不要給林時生提個醒,瞥了一眼御案一側靜靜站立的中書舍人謝幼卿,決定還是下次單獨面圣時再說吧!
于是向皇帝陛下行禮告退,起身時,謝幼卿突然抬起了頭,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她傷了臉?!”
袁宴猛然起身,身前茶桌傾翻在地,一片狼藉。
他仍覺不夠,狠狠踢了一腳茶桌,桃花風流的雙眸通紅似血。
前來報信的家奴瑟縮地退了半步,戰戰兢兢地答道:“是…薛御醫親自報給陛下的,人被晉陵郡王接走了,不知傷得重不重…”
“傷得重不重?”
袁宴重復了一遍,冷笑兩聲,負手抬頭,望向庭院中的樹梢,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問道:“公主殿下的及笄禮,現在是由 誰籌備?”
秦國公主的及笄禮原本應該是在四月初二,因為守孝的關系,由皇帝陛下決定后延到了十一月十三日,未延期前,是由袁妃負責籌備的,延期后,正逢裴妃重掌宮務,自然是轉交到了裴妃手中。
家奴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明知故問,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是裴妃負責!”
“裴妃吶…”他仿佛無意識地念叨了一聲,唇角緩緩勾起,家奴不小心看了一眼,便覺不寒而栗。
“秦國公主及笄禮的籌備賬簿——”他眸光深沉地望著樹梢活潑嬌啼的鳥兒,“明日天黑前,放到我書房的桌上…”
“是!”家奴低頭應道。
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仿佛在猶豫什么。
這不禁令家奴感到困惑。
這位袁氏的掌權人行事手段堪稱狠辣,下達指令時,語速雖緩,卻很少有猶豫不決的。
但袁宴沒讓他退下,顯然還有其他吩咐,他也只能耐心等著。
大約沉默了一刻鐘,袁宴才輕聲交代了一句。
家奴滿腹狐疑地應下,見他揮了揮手,才施禮退下。
庭院內人影孑孓,袁宴仍舊負手而立,立于滿地狼藉之中,目光追隨著樹上的鳥兒。
倘若,我送你一份大禮,你會不會、會不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