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龍椅之后,七扇云龍紋大屏風背面,林嘉若捧著一盞清茶,安靜地聽著前面的朝議。
在袁宴提出以淮南道五府交換代州一地后,大殿內安靜了片刻。
隨即響起的還是晉陵郡王溫潤從容的聲音:“沔州、申州可駐軍五千,安州可駐軍一萬,而光州和黃州地域更大,足可駐軍三萬,要容下代州五萬駐軍,實在無需五個州府!”
袁宴笑道:“據我所知,那五個州府如今的駐軍加起來正好是五萬呢!”
林致之道:“袁大人大概有所不知,與沔州、黃州相鄰的鄂州,由靖南軍陸蒙將軍親領十萬駐守,因此,淮南道才沒有多派兵。”
林嘉若無聲地笑了笑。
關中要是拿下了沔州和黃州,十萬靖南軍就在臥榻之側,五萬關中軍再分散開來,就真沒什么意義了。
袁宴自然是懂軍事的,聽出其中隱意之后就不說話了。
最后是袁準出面,棄了沔州和黃州,以淮南道三個州府換代州一地。
這一項敲定之后,袁宴又有話要說了:“按照慣例,靖南軍的糧草、軍器、馬匹等,都是從江南自給自足的。”
林致之則道:“不瞞袁大人,我雖奉命領靖南軍,然而,靖南軍所駐守的州府官吏卻還是用的江南人氏!”
林嘉若聽得興致高昂。
然而這兩人各自說了一句之后,就換人了。
尚書令謝宣曙說,甘明琮既然帶去的是靖南軍,一應物資還是要江南出;
侍中甘伯符說,既然兵將和物資都是江南出的,按照慣例,代州的官吏也應該從江南挑選。
接著,輜重和地方官吏任免問題,雙方拉鋸了半個時辰。
這一項終于塵埃落定之后,袁宴再次開口。
“靖南軍北上代州,不可避免要借道關中,關中百姓與靖南軍素來不太相熟,若貿然大軍壓境,恐謠言擾民——不知甘將軍打算帶多少兵馬北上?”
林嘉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神色也凝重起來。
前面那些不過是拉拉扯扯,小打小鬧,這一問,才是會傷筋動骨的。
回應袁宴的依舊是林致之:“袁大人以為,鎮守代州需要多少兵馬?”
這個問題,現任代州守將袁準最有發言權:“眼下代州駐守騎兵一萬,步兵四萬,一共是五萬,不過——”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憑甘將軍的本事,兩萬足夠了吧?”
“不!”袁宴立即否定道。
這次他沒有在拋出問題后就沉默隱退,而是語氣悠長地說道:“靖南軍創立至今,從關中借道的,從未超過一萬兵馬。”
一萬兵馬!
關中軍在代州駐扎了五萬兵馬,袁準限定了兩萬都已經讓江南系官員忿忿欲駁,袁宴居然說一萬!
“這也太過分了吧…”林嘉若喃喃道。
沒想到的是,大殿內,竟然還有比袁宴更過分的人。
“不用一萬,我只領五千兵馬!”這聲音是甘明琮特有的明朗飛揚,也帶著甘明琮特有的挑釁,“只領五千,你們不用怕了吧?”
“五千兵馬,如何鎮守代州?”不疾不徐的,是袁宴,他不是會被挑釁到的人。
“這就不勞袁大人操心了!”甘明琮嗤笑道,“只不過,今天我們可得當著陛下的面說好了,我這五千兵馬北上代州,路上要是有人作梗不肯放行——”
不知為何,他放到一半的狠話突然停住了。
接著響起的是林致之的聲音:“靖南軍北上,難免遇到諸多關卡,還請陛下曉諭諸地守軍,不要誤了甘明琮赴任之期!”
“這是應當的——”林時生應了一聲,微微一頓,猶豫地問道:“明琮果然只領五千?”
甘明琮中氣十足地喊道:“沒錯!就五千!關中不讓過,我不會到了代州再招募嗎?”
說到這里,語氣一變,狐疑地問道:“陛下不會不讓我自行招募吧?”
“當然可以!”林時生哈哈笑道,“明琮放心,圣旨必然會下達各處,你盡管領兵北上,朕就派——”
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人選。
林致之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如派右金吾大將軍謝尚祖隨行,待甘明琮就任后再返京復命!”
謝尚祖因為刺殺案被免職在家,如今林致之這么一提議,竟是要為他求情!
一時間,大殿內的氣氛有些異常,龍椅上的人久久沒有回應。
林嘉若想了想,在屏風上輕輕敲了兩下。
屏風后面就是龍椅,憑著林時生的耳力,自然是聽到了。
“此事容后再議!”他緩聲道,“今日到此為止,中書、兵部各自將今日朝議內容擬來,明日議甘明琮功賞!”
“退朝!”
林時生繞到屏風后,解了冕旒,一邊牽起林嘉若的手朝外走去,一邊關切地問道:“是不是餓了?”
林嘉若一愣。
這么緊張的時候誰還記得餓不餓?
“還行…”
林嘉若敷衍了一聲,言歸正傳,問道:“爹爹不同意謝尚祖隨甘明琮同行嗎?”
林時生冷哼一聲,道:“謝尚祖仍是待罪之身!”
還是為了刺殺案。
“可是甘明琮領兵北上,沿途難免有人刁難,他又是個直性子,有謝尚祖隨行,可以免去許多麻煩!”林嘉若勸道。
林時生不以為然:“誰不能去?非要他去?我讓酈道初帶著天子之劍去,看誰敢攔路!”
酈道初是左金吾大將軍,早在林時生還在千牛衛的時候,酈道初就追隨他了。
林嘉若有點頭疼:“謝家是最早追隨爹爹的世家之一,謝尚祖身上也沒查到什么不妥,爹爹可不能寒了謝家的心啊!”
“沒查到不妥,那就妥了?”進了紫宸殿,林時生就更不掩藏自己的情緒了,“在他的職責范圍內出了事,那就是最大的不妥了!”
林嘉若心頭惴惴,難道真的要告訴他,刺殺案是袁宴安排的?
“右金吾也不是謝尚祖一人說了算!”不知何時,林致之已經追上了他們,前腳接著后腳進了紫宸殿。
“什么意思?”林時生皺眉看他。
“阿若遇刺當日,負責巡邏那一塊的金吾衛校尉,是裴紀從嶺南帶回來的!”
林嘉若驚愕地看著他。
他神色淡淡,眸光沉靜,仿佛說的是再真確不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