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若第一次在杏兒胡同這邊過夜,雖然屋里的布置和林家沒有兩樣,身邊伺候的也還是熟悉的那幾個,可就是覺得不太習慣。
五月中的天氣已經開始悶熱起來了,但今年戰事吃緊,誰都說不準燕軍哪天攻破京城,也就沒了心情去避暑。
黃鸝見她坐在窗前發呆,有心想勸她去睡,想想前幾日她說的話,還是將勸辭咽了回去,默默地支起窗。
晚風入室,散去些許煩悶。
林嘉若撐著下巴,仰臉望著皎潔的月兒,腦子里想的都是白天袁宴說的話。
“蕭道成何德何能,我關中士族憑什么要為蕭氏賣命?”
先前代州大戰時,就有聽說關中軍消極作戰,當時她還不明白,如今看來…
原來不把自己當大梁人的,不僅僅是她母親一人,整個關中士族都已經準備好了臨陣倒戈,如此說來,燕懷入主中原豈不是早晚的事?
那爹爹呢?此番去定州,又有什么意義?他作為皇帝的親信趕赴前線,若是關中軍放了燕懷入關,爹爹的處境——
“阿若!”隨著一聲清醇溫雅的輕喚,紫袍玉帶的俊美男子翩翩落地,靜夜無聲。
守夜的木衛紛紛驚出,在看到來人后,又默默隱去。
“爹爹!”林嘉若驚喜地站了起來,直接從窗戶跳了出去,撲進林時生的懷抱。
林時生將她抱了個滿懷,下巴擱在她的頭頂,猛然發覺他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了一名小少女。
他戀戀不舍地撫著女兒的秀發,柔聲道:“阿若已經是大姑娘了,要懂得男女之防,我是你親爹也就算了,換了其他男子,萬萬不能讓他們隨意觸碰你,知道了嗎?”
林嘉若乖巧地點著頭,問道:“爹爹怎么會來這里?”今夜是他的新婚夜啊!這樣跑出來不要緊嗎?
林時生道:“我明天天不亮就要走了,特意來看看你,和你道個別。”
“這么急?”林嘉若驚訝抬頭。
已有貼心的丫鬟搬了椅子在廊下,林時生“嗯”了一聲,松開雙臂,拉著她坐下,緩聲說道:“今日清晨,燕軍已經開始攻倒馬關,軍情燃眉,已經刻不容緩了!”
“再過兩個時辰,我就要和袁準一起快馬奔赴前線!”
想起白天聽到的內容,林嘉若問道:“爹爹是去做監軍嗎?”
林時生訝異地看了她一眼,點頭道:“是,關中軍的軍權一直在袁、謝為首的關中士族手中,謝宣晦死了,他們便派了袁準 去接任軍權,而我,則是作為監軍,代天子犒賞三軍。”
林嘉若心中一動,忙問:“拿什么犒賞?”
林時生沒想到她反應這么快,復雜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倉的軍糧遲遲不能追回,定州大軍的糧草已經快不足了,陛下派我先帶著永豐倉的糧草趕赴定州——”
“永豐倉的糧食,不是只夠一個月嗎?”林嘉若擔憂地問。
林時生點頭:“那就只能在一個月內將燕軍趕出定州,否則…”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緣故,他的神色格外的陰沉。
燕懷何等驍勇善戰,關中軍又早就存了不抵抗的心思,一個月內結束對峙,怎么可能?
林嘉若心中滿是恐慌,緊緊抓住他的手,抿了抿唇,啞聲勸道:“爹爹,關中軍不會放權給你的,若是…若是…你便降了吧?”
林時生淡淡一笑,輕撫上她的臉頰,低聲道:“阿若,誰都可以降,我卻不能,我的家人、我的女兒,都還在京城,我若是降了,蕭道成就算死,也會拉上你們墊背!”
那豈不是…
林嘉若眼淚都掉下來了。
林時生嘆了一聲,拿著袖子替她細細拭干淚水,安慰道:“你別往壞處想了,我這次去,會帶上小山先生和你師祖,若拿不下關中軍的軍權,保自身也是沒問題的——”
“到時候,大不了自己脫身逃回來,只要不是投降,皇上是不會把我們怎么樣的,等燕軍攻破了京城,再降也不遲!”
林嘉若點點頭,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他臉上。
月色入眸,將滿眼清傲照得明明白白。
剎那間,林嘉若便懂得了。
若不能得勝,便不能歸來!
林時生看著她變幻的眼神,也知道了她的懂得,心中一陣激蕩,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阿若,不要怕,風險越大,回報就越大,若此行功成——”
他頓了一頓,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文官的極致,是士大夫與君王共治天下;阿若,你知道武將的極致是什么嗎?”
他沒有說出那個答案。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若便起來了,梳洗更衣,拉上林愿之,向徐窈寧道別。
“你爹不是讓你們不用去嗎?”徐窈寧又驚又怒。
林嘉若不為所動:“爹和娘是為我們好,可我和愿之是爹的嫡子嫡女,今日公主面見林家長幼,我們怎么能缺席?”
徐窈寧還是滿臉不愿,林嘉若勸道:“娘不必 擔心,她若講理,自有大伯父大伯母在;她若不講理,我也不是打不過…”
徐窈寧瞪了她一眼,不甘地說:“你還不是為了去護著那個庶女!”
昨天公主府大婚,林嘉薇鬧了一出公主嬤嬤仗勢欺人的戲,當著所有來賀的權貴,宜陽公主被迫將陪嫁的嬤嬤掌了嘴。
大婚當日,被一個年僅六歲的庶女來了個下馬威,宜陽公主心里的憋屈和憤怒可想而知。
林嘉若無奈地說:“娘,阿薇是我的親妹妹…”
“我可只生了你們兩個!”徐窈寧不高興地說。
“她總是爹的女兒…”雖然已經了解了徐窈寧不喜林嘉薇的原因,可對于這個從小黏著自己的妹妹,林嘉若還是做不到遷怒。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林愿之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母親嫉妒姐姐和父親的感情也就罷了,怎么連姐姐對阿薇好,也要心生嫉妒呢?”
徐窈寧:…
被徐窈寧趕出門后,姐弟倆已經盡量加快了速度,到了林家時,還是遲到了。
大堂內,宜陽公主高坐主位,除了站不起來的林老夫人,所有林家主子都伏跪在地。
宜陽公主雍容華貴地捧著茶盞,臉上似笑非笑,目光所指,便是年紀最小的林嘉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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