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軍隊醫院的發展不足百年,在18世紀或者更早期的軍隊活動中,幾乎沒有軍醫院這種概念。替代品就是大量的帳篷或者一些能被占用的民居小建筑,直到18世紀后期才慢慢出現能稱得上是軍醫院的臨時建筑了。
而到了拿破侖時期,能收治300500個床位的軍醫院正式成為戰場上士兵的“避風港”。
但這片港灣不僅骯臟不堪,還極其脆弱,隨時都會被一些細小的變化擊穿。
在卡維看來,整條西線的軍醫院設置就極其不合理。一所足以收治1000人的中心醫院竟然被建設在最前線的慕琛小鎮,是件非常愚蠢的行為,但卻足以彰顯其建設者對奧地利軍隊的信心。
如果奧薩聯軍拉明的第六軍成功擊敗普魯士主力部隊,西線戰場就會向前推進數十公里,再隔開一條伊薩爾河,慕琛總醫院就會成為真正的后方醫院,而這也會成為先見之明。
可現在.
當然,卡維也沒心情去和原慕琛總醫院院長埃特勒討論這種已經成為過去式的問題。畢竟千人級別的大醫院建造在哪里不是他說了算的,最后的決定權捏在艾丁森的手里。
如果再往細處去分析,小小的慕琛總醫院權力格局遠比卡維想象的要復雜。
埃特勒雖然貴為院長,但因為牙醫的身份并沒有得到同事們的承認,自己又缺乏內外科診療知識,從上任伊始就是個傀儡。相比起來如今的亂局反倒讓他顯得更有用了些,成了個管理后勤和記賬的傀儡。
主要負責的是傷兵們的伙食、營養品、病床、床上用品、住院衣物、物資倉庫和物資供應。
但真正需要為此負責的是軍醫處派來此處的督察,也就是莫拉索伯爵手下的某位副督察。
“副督察人呢?”卡維看著醫院管理名單,希望從中整理出能為自己所用的人,“醫院有明文規定,院長管理的是醫生護士,督察管理的是后勤和其他人員分配,怎么到你這兒”
“副督察在撤退途中走散了。”埃特勒也很無奈,“現在比起治療,物資供應和人員供應才更重要,所以我就代為負責了。”
“治療.”卡維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算了,就這樣吧。”
從一開始埃特勒就是個空架子,醫院真正的權力分散在了其他三個人的手里,內、外科主任醫生,外加一個副督察。隨著軍隊后撤,副督察失蹤,現在加布倫茨的醫療系統里權力最大的還是那兩位醫生。
原本他們還能和平共處,井水不犯河水,現在情況出現了變化。
慕琛總醫院的基本結構框架已經被破壞,傷員和內科病人混雜在了一起,負責范圍有了嚴重重疊。這時的權力就會顯得格外混亂,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亂管,最后倒霉的還是那些受了傷的士兵們。
“兩位主任醫師人呢?”卡維問道。
“應該在圣托馬斯修道院里救治病人。”
“圣托馬斯修道院?”卡維現在人在奧薩聯軍駐地,這兒也有臨時軍醫院,“那兒也有醫院?”
“對。”
“那為什么不把兩家醫院做整合呢?資源能共享,也省得人來回跑了。”
埃特勒輕嘆了口氣:“當初撤退到這里的時候,傷兵太多,我們只能把城中心的圣托馬斯修道院、教堂和周圍的兩家學校建成臨時軍醫院。但那兒床位太少,所以等軍隊駐扎地確定之后,在兵營里也安排設立了一家臨時軍醫院。”
按照埃特勒的說法,城中心的是為了收治病人,而兵營里的主要負責康復。
說起來煞有介事,但真要到了現場,親眼見過這種醫院后,卡維才知道所謂的臨時軍醫院和自己所想大相徑庭。它們只是把病人和傷員聚集在一起而已,很少能執行醫療職能。
至于“收治”和“康復”之間也沒什么差距,如果撇開埃特勒的院長名號不談,它們看上去就是完全獨立的兩家醫院。
卡維人手有限,暫時管不了城中心的修道院:“埃特勒院長,我建議由我的團隊暫時接管兵營醫院的外科工作,您沒意見吧?”
埃特勒哪兒敢有什么意見,在經歷了伊薩爾河慘敗和潰逃之后,他只希望自己能活著回到匈牙利,別再上什么狗屁戰場了。所以在聽到卡維這番建議后,埃特勒立刻就讓出了自己的權力:“沒意見,卡維醫生完全能夠勝任院長一職。”
“謝謝埃特勒院長配合。”
“不過.”埃特勒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說道,“現在特殊時期,督察又失蹤,兵營里的這家醫院其實是拉明副元帥在統管。”
“為什么是副元帥在統管?”卡維有些奇怪地看向這位40多歲的牙醫,“這兒才300張床位,受傷士兵數量不超過500,加上一些原本身體有不適的,規模也就是一家中小型醫院罷了,何必讓副元帥來管理。”
埃特勒也是沒辦法:“撤退的時候就被接管了,一來是醫生數量確實少,尋找當地醫生成了重中之重。二來是病房里有人散布謠言,副元帥表示這樣會動搖軍心,所以就接手了。”
這個變化是卡維沒想到的,他還沒見過有哪位主帥會親自過問軍醫院的工作。
就好比北線集結了三個軍的部隊,三位統帥都沒有過問奧爾米茨要塞醫院的權力,基本只會關心自己部隊的隨軍醫療隊和臨時救護所。但就算如此,他們的關心也只是單純的詢問而已,軍醫們能在合理框架內保有著最大的行醫自由。
卡維有些為難,但轉念一想,拉明好歹是布萊希特大公的嫡系,自己有大公的信件,接手醫院情有可緣。
但在正式接手這兒之前,確實得先去指揮所自報家門才行。
兵營醫院并不大,由四間大型帳篷支撐后形成。除了大帳篷之外,互相聯通的四條長廊里也擠滿了各種病人。
從使用帳篷的大小來看,這就是拉明帶領的第六軍的臨時救護所,醫護也都來自第六軍。
所以在卡維進入指揮所表明來意后,拉明果斷拒絕了卡維的要求:“埃特勒?我不認識什么埃特勒,我只認識第六軍的臨時救護所。這兒是第六軍的地盤,臨時救護所由我統轄管理,這可是軍隊規章制度中明文規定的內容。”
卡維此時要搬出布萊希特大公,誰知對方軟硬不吃:“我吃了敗仗,至今還有些暈頭轉向,但我好歹還認得德文。大公根本沒有讓你接手這里,而是來這兒支援。”
支援在常人理解中也就是幫助,而不是鳩占鵲巢。但在卡維的思維里,只要和病人相關,一切都需要做到最好。當個純粹的主刀醫生做手術也行,但至少得按自己的要求改變病房和手術室才行。
否則前兩天剛救回來的傷員,最后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院內感染死亡的話,卡維一定會覺得不甘心:“我認為等到那個時候,再向提出這些要求就晚了。”
拉明喝著剛送來的午餐湯品,說道:“不晚,現在這所醫院運轉得還不錯,不需要其他人插手。當然,如果卡維醫生愿意留下幫忙的話,我舉雙手贊同。”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卡維不會強求。
原本軍醫就沒有實權,對方還是實打實的副元帥,死磕不是辦法。既然這兒不讓接管,卡維就想著留下一個手術小組幫忙,自己帶著其他人去城中心的修道院看看。
可正當他要離開指揮所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隱約間還能聽到兩聲槍響。
拉明今早才向加布倫茨郊外派出偵查哨,很清楚普魯士的部隊駐扎在郊外西南角,距離這兒有足足10公里。之前剛結束的白刃戰給雙方部隊都帶來了相當大的傷亡,短時間內普魯士人不會進攻。
即使真來偷襲,加布倫茨的防御工事也足以抵擋好幾天,最先聽到的也應該是炮聲。
除開這些,拉明也很清楚自家步槍的聲音和普魯士的步槍有什么區別,實在是這幾天聽得太多了。
有那么多證據擺在面前,但拉明還是表現得非常謹慎,一邊想要安撫住初來乍到的卡維,樹立自己沉穩的形象,一邊快速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軍刀和軍帽,準備披上外套就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兒。
“霍根尼!”
這時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進來的是一位警衛隊士兵:“副元帥,什么事兒?”
“營地里怎么了?為什么會有槍聲?”
“槍聲?”霍根尼顯然沒有聽到,遲疑片刻后,說道,“可能是在消滅老鼠吧,埋尸坑周圍就見到好些老鼠。可能因為太能跑了,有些人抓不住,就選擇了開槍。”
拉明這才意識到自己虛驚一場,把剛要戴上腦袋的軍帽又放了回去:“我是說過兵營內不能隨意開槍,他們是不把我說的話當命令?”
“副元帥請放心,不會有下次的!”
然而話音才剛落,三人的耳邊又是接連兩聲槍響,這回的聲音比剛才更清晰。
“如果槍響出現在你這句話之前,我說不定就信了。”拉明重新扯下軍帽,直接戴上腦袋,臉色極為凝重,“兵營里胡亂開槍,這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優良傳統.我得出去看看到底是哪個xx在這么做!”
兵營里亂做了一團,早已有不少人走出帳篷向槍聲來處走去,然而混亂所處的位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這兒不是停尸間么?”拉明看著遠處的一間土房很意外。
“將軍!”
“誰能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兒?”
“槍聲好像就是從那兒傳來的。”旁邊有幾個士兵正在議論,“但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我們也不知道。”
“剛才有個傷兵忽然間醒了,然后很快就和其他人發生了些小爭執。”
“醒了?從停尸間醒了?”
“是啊,醒了,這個可憐的家伙被送來了這里,本來手腳被捆在一起準備下葬。誰知道就在下葬前突然就醒了,據說有人聽到了停尸間有動靜,跑進去一看,那家伙正在解開腳上的繩子。”
“伱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額那個進去看動靜的人就是我”
“那為什么要開槍?”拉明不解,“兵營里明確規定不能開槍!”
人群漸漸向停尸間靠攏,門口是一場五對一的圍毆,周圍則擠滿了圍觀的士兵。作為“兇器”的步槍已經被人摔在了地上,“主角”則在其他人的棍棒和掃帚柄的敲打下,死死地躺在了地上。
“將軍!”
聽到拉明來了,五人也齊刷刷站直了身體,敬禮道:“將軍!!!”
“怎么了?誰開的槍?”
“是他,他似乎剛從停尸間的板床上醒過來,我們還想問他屬于那個部隊把他送回去。誰知道他連話都說不清,就和我們起了爭執。不僅奪走了我們的步槍,像條瘋狗一樣咆哮著說了許多胡話,最后還試圖開槍打我們”
整件事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就是有人誤觸了扳機。
精神失常的“犯人”在眾人的努力下再次被打得又一次暈死過去,也算給足了懲罰,事情很快就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但在卡維眼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期間詭異的發展方向,比任何他所了解的醫院見聞都要離譜:“難道關注點不該在開槍之前么?”
“你什么意思?”拉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臨時指揮所,對卡維的疑問表示疑問,“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些?”
“這名士兵為什么會在停尸間醒過來?”
“哦,你問的是這個啊。”拉明在軍隊里服役了二十年算是見多識廣,“我們連番打了幾場惡仗,軍醫們的工作非常繁忙。這種情況下,誤判生死是件極其正常的事兒,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那他要是沒醒過來呢?”
“沒醒過來?”拉明忽然咧開嘴笑了起來,“沒醒不正說明他已經死透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