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茲醫院這次為奧地利帝國軍隊提供了六名外科醫生,是除了市立總醫院外人力消耗最多的醫院之一,包括善于整容的主任醫師科里戈在內的一眾年輕醫生都被送去了前線。
洛卡德和希爾斯的年紀都超過了三十歲,是其中的中堅力量。
后者現在正代替伊格納茨和卡維,維持著總醫院內的正常運轉。而前者,則被分配進了第三軍,是整支前鋒部隊的醫療負責人。
洛卡德當初和希爾斯一起參與了對奧爾吉的搶救,能力上要比希爾斯略差一些,也沒通過卡維的考核,最后被科里戈推薦去了第三軍。
論能力,他是個不錯的外科醫生,能獨立完成許多簡單的手術。有些困難的也能熟練地完成一助二助的工作,只要有機會,他就能學會許多 但在管理上沒辦法一上來就應付這支部隊的所有醫療活動。尤其在戰斗打響后的兩個小時里,他還是做著一個普通軍醫的本分,做好現場救治和傷兵的運輸工作。
直到奧軍部隊攻破了普魯士這處前凸炮兵陣地,他才以一位負責人的視角看一看軍隊的傷亡情況。
按照第三軍指揮官的判斷,對方陣地里應該有一整個炮兵團,外加步兵團的保護,只要能完成合圍,那就是吞下一條大魚。為此多死些人也很正常,畢竟高成本高回報。
可真等他們奪下陣地,對方留下的火炮數量都在告訴指揮官他的判斷出現了失誤。
如果只是誤判敵軍數量還不足以讓他覺得懊悔,可一旦算上自己軍隊的死傷數量,他的腦門就忍不住地發脹:“都清掃完了?”
副官說著清點報告,“普魯士傷亡人數大概在兩百左右,而我們.”
“我們怎么樣?”
真實的戰損比超過了5:1,奧軍這輪突擊合圍傷亡了近千人。
其中有一半交代在了對方的火炮上,剩下的則給了普魯士全新的后裝擊發槍。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副官沒辦法給出確切數字,只能解釋道:“情況不容樂觀,數據還在統計中。”
“他們一共有幾門火炮?”
“只找到12門,剩余投降了大約四百多個士兵。”
“怎么才那么點?聽火炮的頻率應該有一整支炮兵團才對.他們的炮兵編制應該是6門炮一個連,這怎么才12門?”指揮官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聽覺,“真的都清掃干凈了?”
“除了提前溜走的那些馬車可能攜帶了部份炮管零件外,這兒沒有別的火炮了。”副官很確定地說道,“至于火炮的開火頻率,應該是他們使用了非常規的炮兵作戰方式。”
北線第三軍的總指揮是克拉姆·格拉斯伯爵,有著豐富的山地作戰經驗。
在聽到戰況簡報時他也和副官的理解差不多,認為是對方炮兵錯誤的使用方法才強制讓火炮在短時間內提高了射速。畢竟那種威力的炮彈怎么也該有12磅才對,在野戰炮中也算重炮了。
理論上野戰重炮的射速不過區區每分鐘2發,以剛才密集的炮火密度,應該有至少40門火炮才對,可現在.
“如果是勉強提高速率的話,經過一小時的轟炸,炮管早就報廢了,可它們現在卻好好的。”克拉姆伯爵說道,“我看過那些炮,有損壞的只有一門。這么看來理由只有可能二選一,要么普魯士的火炮炮管質量非常好,要么普魯士的火炮本身就能承受這種發射速率。”
“而且這些炮都只有6磅,威力卻和12磅相當,里面混雜了相當多的開花彈。”
“用半個炮兵營打出了一個炮兵團的威力?”克拉姆看著被士兵們拋入深坑中的尸體,臉上一片死寂,“對了,我們的軍醫呢!?洛卡德醫生.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他人呢?”
“他已經在開展救治工作了。”副官知道自己上司脾氣不好,連忙解釋道,“現在應該是全軍中最忙碌的人。”
“讓洛卡德空下來以后立刻給我寫一份傷亡報告。”
克拉姆深知這輪戰斗的結果讓人難以接受,但他又不能遷怒于其他人,只能一個人生悶氣:“讓部隊暫時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需要找個地方冷靜一下。哦對了,清點騎兵數量,把剩余的騎兵繼續派出去,往前偵查。”
“好,知道了。”
“和那些沒腦子的偵查隊隊長說清現在的局勢,任何盲目的沖鋒都會造成無可挽回的結果。普奧戰爭已經開始了,像剛才那種見面就亂來的行為都可能把偵查變成慘烈的遭遇戰。”
“嗯”
另一邊的軍隊后方,洛卡德已經展開了自己的工作。
可惜時機上出了點小問題,整體步調都晚了一個小時。可以說,洛卡德在第三軍的醫療首秀算是徹底“失敗”了。
雖然他的這種表現并沒有讓人覺得奇怪,畢竟絕大多數士兵將領都不知道軍醫應該如何開展工作。如果僅從醫生角度去看,其實洛卡德做得相當不錯,甚至于那些老軍醫也挑不出太多毛病。
但要是卡維站在這里,或者是極有前線救護經驗的伊格納茨,都會判定他的醫療指揮出現了差錯。
其實在戰爭開始前的四個月中,卡維已經基本交代了戰斗時的醫療開展基本流程。
除了營級以下部隊的隨軍醫生之外,其余醫療負責人都需要第一時間組織救援,而非沖上一線做擔架員的工作。在判斷戰斗持續時間和激烈程度之后,還需要做好前線戰時救護所的展開,做好傷員的分級處理工作。
以洛卡德所在第三軍為例,在部隊離開要塞之前就應提前設置好救護所的下轄分組:擔架機動組,分級分類組,輕傷組,重傷組,消毒藥房組。
洛卡德更多應該扮演一個醫療后勤組織者、分級分類主管,或者重傷組外科手術主刀的角色。
可惜突如其來的炮戰打蒙了他的判斷,在開戰前一小時里,他并沒有給予任何醫療組織上的指示,只是單純做了醫療服務工作。這樣的工作只會讓洛卡德成為一個好醫生,而非優秀的前線救護所負責人。
不過滿地的尸體和傷兵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醫生的同時,也是組織醫生完成工作的管理人員。
所以在奧軍攻上炮兵陣地后,他總算展開了第三軍所屬的醫療救護所,分級診療后送制度開始實行。傷兵終于不用被簡單包扎后,一刀切地塞進馬車往要塞方向運送,而是先經過洛卡德的判斷。
軍救護所的規模足以媲美維也納大型醫院外科科室,人員配置數量是市立總醫院外科的好幾倍。
按照卡維當時的要求,所有輕傷士兵都需要在救護所救治,爭取第一時間返回原部隊。而危重傷也需要在救護所做第一時間的處理,止血、包扎、抗休克抗感染,而不是一送了之。
在做完最基本的救護措施之后,洛卡德才能決定士兵是否需要后送,判斷如果后送是否存在生命危險。
展開救護所之后,整個第三軍的醫療人員和資源才開始步入正規。大量傷員正通過擔架員的搬運,源源不斷地涌入洛卡德身后的臨時病房。
“洛卡德醫生!”一位擔架兵滿臉是血,手里提著一位重傷員,“快救救他,他要不行了!”
洛卡德很冷靜,一邊處理手邊的大腿斷肢止血工作,一邊看向他送來的擔架床:“傷了哪兒?”
“胸口和左臂。”擔架兵說道。
“準備接血和生理鹽水,需要立刻手術。”洛卡德大致看了眼傷兵的出血情況,問向一旁正在判斷脈搏和血壓的護士,“對了,生命體征怎么樣?”
這是救治環節中的第一條,也是最為關鍵的那條。
“脈搏112次/分,血壓.”
護士看著緩緩下落沒有太多變化幅度的水銀液平,頭上冷汗冒了出來:“血壓有些難測,稍微等一下。”
洛卡德已經聽出了問題所在,連忙把手里的截肢止血工作下放給了自己的助手,然后陪同擔架兵一起把擔架床里躺著的老傷兵給抬到了手術臺上。
“你們再去找重傷組給我要個助手過來。”卡維看著老兵前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用剪刀剪開軍服袖子,大喊道,“我這兒要助手,沒有助手我怎么手術???”
喊聲響徹了傷情分類處和臨時外科手術室,可惜大家都擠不出時間和精力再來管其他人了。
肩膀靠下的位置仍算四肢范圍,但經過此處的血管走形非常豐富。洶涌而出的鮮血不斷在告訴著洛卡德,傷兵的情況相當不妙:“血壓?我要的數字呢???”
“86/48,也可能是40”護士看著水銀計上的刻度,在旁不敢出聲,“我也不是很確定。”
洛卡德臉色越發陰沉,因為除了手臂上的槍傷之外,他的右胸傷口也非常危險。子彈從右胸打入身體,穿過了肩胛骨,然后從后背飛出。
當他用力吸氣時,臨時覆蓋在傷口上的包扎繃帶和大量紗布就像要擠進他的身體一樣。而當他呼氣時,血水就會快速滲過那些紗布和繃帶,往外漏出來。
洛卡德根本不敢揭開包扎,他生怕自己處理不了這樣的出血。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增加繃帶和紗布,盡量堵住它。
他的腦子一團亂,沒有助手,沒有做胸腔手術的經驗,眼前的士兵似乎失去了繼續搶救的必要。因為后面還有許多擔架在等待著做分級化處理,這里多耽誤一些時間,后續就會死一批本該活下去的士兵。
就在洛卡德準備放棄他的時候,那位擔架兵忽然開了口:“我,我或許可以當助手。”
“你?”
這時洛卡德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打扮,雖然頭上沒有代表軍醫的白羽帽,但軍服上有標注軍銜,腰間也掛著軍醫才有的急救治療箱:“你是軍醫?”
“報告洛卡德醫生,我是克拉沃夫步兵營隨軍醫生利托克瓦。”
他立正行了個簡單的軍禮,然后解釋道:“克拉沃夫營死傷慘重,剛做完戰場清掃工作,許多人已經不需要擔架兵了。他是我們的哨兵,昨晚還睡在我的床邊,現在就”
洛卡德嘆了口氣:“你有手術經驗么?”
“有的,我在格拉茨醫院做過1年的外科醫生。”利托克瓦已經脫掉了身上骯臟的外衣,走到一旁的洗水盆里簡單沖洗了雙手,“上個月我也接受過戰前的軍醫培訓,知道維也納外科手術的規矩。”
“好,那上臺吧。”
洛卡德徹底剪開了這位傷兵的外衣,找身邊的護士說道:“給我一支腎上腺針,再給我生理鹽水和紗布。你們先給他開放靜脈通路,第一時間掛上吊瓶輸液。自體輸血是來不及了,傷口也不能完全堵住,希望填塞用的引流紗布條能止住他的出血。”
“那他的手臂呢?”
“來不及了,等處理完右胸的傷口,就準備截肢。”洛卡德都來不及照顧對方的悲傷,“這是現階段能做的唯一選擇,如果情況允許的話,他或許能乘上一小時之后的后送馬車。后方的要塞陸軍總醫院里,應該有能為他處理傷口的主刀醫生。”
馬車需要經過一個小時的疾馳,才能將傷員從戰斗所在區域送入后方的要塞醫院。
在希爾斯接手了第二和第三批傷員名單中,并沒有這樣一位來自于克拉沃夫步兵營的重傷哨兵。
要塞醫院里也沒人會去關心有多少人死在了前線,有多少人死在了洛卡德的手術臺上,因為他們的精力只夠關心眼前的傷員。整個醫院已經處在了即將滿負荷運轉的狀態,就連本該暫時休息的外傷應急小組三班也進了手術室。
而此時比爾羅特和博蒂尼的手術也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他們兩人的手術要求比前線高得多,時間上卻沒有絲毫的兩處外傷同時手術的雙線操作,也讓所有人見識到了歐洲外科技術的一流水平。
至于代表了超一流的那位年輕人,現在還在列車上晃悠著,對于突如其來的戰斗鞭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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