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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卡維并不想在別人匯報時搞手腳。

  因為他們說的每臺手術都有漏洞,還漏得和篩子一樣。自己用現代醫學知識去找一百多年前的醫生較勁很沒意思,而且嘴炮噴出來的幾口唾沫星子對大環境也沒多大影響。

  在他眼里,這純屬浪費感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格”,卡維也不例外,只是價格高了些,普通人付不起。但瓦特曼卻開出了一個很誘人的價格:維也納大學醫學院的插班生。

  瓦特曼成名已久。

  和兒子伊格納茨只在國內出名不同,他在國際上也有不俗的聲譽,至少熟練的鼻部整形和重塑能在英法兩國外科醫生面前露上一手,給奧地利長長臉。

  有如此成績,再加上外科學院院長的身份,說話的份量肯定要比伊格納茨重。所以當初伊格納茨沒能滿足的入學申請,他能滿足,而且當著卡維的面就寫好了推薦信。1

  這不是一封普通的推薦信。

  為了能讓卡維進校學習,瓦特曼用了極其夸張的表現手法,陰差陽錯般地寫出了卡維的真實實力。

  按照老頭的說法,以他和醫學院院長的關系,只要今天會議內容足夠出彩,再加上這封信,入校學習不是什么難事。

  卡維一直都想進醫學院,這樣就能享受到學校的科研設施和資源。卡維沒有自大到無視瓦特曼在醫療教育中的地位,推薦信已經說明了他的誠意。

  交易達成。

  卡維要做的就是把攪局的時間前移兩個小時,原本只是在自己的匯報上搞事,現在就只能對于霍奇醫生說句抱歉了。

  他的提問不是瓦雷拉那樣的追根究底,而是暗戳戳地扎最痛的地方,扎完就閉嘴。因為場內都是圈內的大佬,根本不用解釋,他們就能領會卡維的意思,說得太透反而不好,扼殺了想象空間。

  霍奇的這臺手術確實是被硬加進來的,擠掉了一例過程坎坷的氣道梗阻插管。

  例會上已經有了氣切,插管確實顯得可有可無。但不論怎么做橫向比較,克服各種麻煩并最終成功的氣道插管,肯定要比排膿后切掉顱骨的胡來手術來得重要。

  霍奇的手術做得很不嚴謹,報告也是稀稀拉拉的漏掉了很多重點,尤其沒說病人的死因。

  手術中有沒有傷到腦膜?2

  有沒有進一步損傷到腦組織?

  手術中的出血量如何?

  頭皮缺損處是全部切掉了,還是只做了一定的修剪?

  受到感染的顱骨碎片真的全拿干凈了么?

  如果這些都做好了,就算感染加重也可以拖上幾天才對,病人為什么術后第二天就死了?

  那么多問題,但凡霍奇能回答上一件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難堪。最后逼不得已,只能把自己的無知遷怒到卡維的身份上:“一個小小的外科助手?什么時候助手也能來參加例會了?”

  “有瓦特曼院長親自寫的邀請信,助手也不能來么?”卡維說道,“再說手術匯報結尾不正是問答環節么,我也就隨口問了兩句,沒惡意的。”

  沒惡意......

  都知道預熱匯報就是走個過場,沒人會較真。問答環節更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要問也是問那些高級手術的操作方法,誰會沒事盯著一臺簡單的顱骨切除術不停發問。

  而這些問題都戳在了他的痛處,分明就是盯著自己來的,又怎么可能沒惡意。

“這封信肯定是偽造的!”霍奇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開始肆意攻擊卡維入場的規范性,“這里在座的都是外科學院的成員,都得有醫學院的學位證書,有起碼五  年的主刀經驗,你有么?”

  “沒有。”卡維搖搖頭,“我中學都沒讀過,也沒怎么做過主刀......”

  對于如此空白如此干凈的履歷,周圍起了一陣噓聲,但和霍奇一起發笑的卻很少,因為大多數人都知道卡維有留在這兒的資格。

  霍奇硬剛下去毫無意義,大家都是多年的同僚,有些還是老同學,就想著法地給個臺階,讓事情盡快過去算了。

  “霍奇醫生,算了,走吧。”

  “快走吧,你不是說要急著回醫院做截肢么,時間快來不及了!”

  “是啊,有事兒以后再吵,別影響后面的匯報工作。”

  霍奇吃了暗虧,知道面前的年輕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囂張,可就算心里有一點不太好的預感,他還是不愿離開。因為在他的固定思維里,這樣稀爛的醫學教育水平都敢和自己叫板,無非就是走了后門的結果。

  既然大家都是走關系,實質上也沒任何區別。

  但至少自己是在職的外科醫生,就算沒別人那么耀眼,也算在這個崗位上工作十來年了,怎么能忍下這種屈辱。

  對了!

  一個助手怎么能想到那么多手術相關的問題?

  肯定是有人在暗地里幫他!

  是誰?難道是費米?

  不,不不,應該不會,他沒上節目單完全是因為那臺頜面整容手術失敗了,和自己沒任何關系。

  那會是誰?..

  忽然,霍奇看到了卡維身邊坐著的伊格納茨,馬上想到了另一種可能:該不會是這對院長父子在搞自己吧?

  他知道瓦特曼和伊格納茨向來不喜歡他這樣沒進取心的躺平派,可自己對學院也不是全無作用。因為常年都能在外科學院露臉,霍奇又喜歡上臺的感覺,他的老父親才肯出手為學院投錢。

  瓦特曼沒必要得罪自己啊......

  霍奇想不明白,不斷沖上腦門的怒氣也沒時間讓他想明白:“你們忍得了,我可忍不了!讓一個沒任何醫學基礎的助手進會場也就罷了,還放任他胡亂指責上臺演講的醫生,這成何體統......你們倒是說話啊,為什么不說話?”

  “別問了,因為他們知道我也要上臺做匯報。其實只要關心一下最近的外科手術,就算只看看日報上的報道,就應該認識我才對。”卡維指著自己說道,“所以我和你是一樣的。”

  “你也要上臺?”

  霍奇瞬間沒了底氣,腦子依然在助手的身份上打轉:“你不是助手么,你不是不能主刀么?”

  “理論上來說不行,但......”卡維無奈地說道,“但陰差陽錯之下我做了一例剖宮產,還成功了。”

  霍奇忽然想起前些天伊格納茨缺席剖宮產手術的事兒。

  當時他沒去在意,只知道手術最后成功了,母子平安。具體手術是誰做的,怎么做的,他都不知道,也沒想要關心,因為心思根本不在外科技術的革新上。

  他只想窩在圣瑪麗醫院里安安分分地做已經學會的手術,然后時不時地在外科手術界賺點小名氣而已。

  沒日沒夜地扎進手術堆里,不是在解剖,就是在解剖的路上,難道活得不累么?

  閑暇的時候還要不斷看書學習新術式,難道好好享受自己的優渥生活不好么?

  “手術的過程沒有任何問題,觀眾臺上有各家報紙的記者,也有好幾位同僚,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霍奇一邊回想著手術,一邊還想為自己辯解:“從切開排膿到后來的取骨,我都是按  照手術規范在操作!你可以說我的手術難度不大,但不能說我犯錯,我覺得能不犯錯就可以上這里演講了。”

  “所以說,你關心的還是自己的操作?”

  “外科醫生當然要關心自己的操作!”

  “那關心操作的意義又在哪兒呢?”卡維問道,“就為了好看?還是為了博取周圍觀眾的掌聲?亦或者是為了一種藝術上的表達?”

  “還不是為了病人的健康!”

  卡維可以接受19世紀的混亂醫療技術,也能接受醫療知識匱乏,包括不當人的醫療系統也沒關系。但他沒辦法接受一個醫生不重視自己的病人,既然做了手術就得為病人負責。能力不足和不上心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我猜想,霍奇醫生應該是見病人有嚴重的精神錯亂,所以就放開手腳做了這臺手術,手術過程應該沒大問題,但就是沒怎么去管病人手術后的情況。”3

  “顱骨缺失,病人還有精神失常,如果不能做到絕對制動,很容易出現意外。”卡維用手拍了拍腦袋,“正常人尚且難以忍受術后的疼痛,何況是個精神失常的病人。”

  霍奇哪兒懂什么術前術后,只知道去掉顱骨然后纏上繃帶就行,剩下都是護士的工作:“我們肯定做了制動,只是被他掙脫了......”

  情況和卡維想的差不多,在手術后的那個夜晚,病人因為疼痛的原因越發躁狂。他用力拉開了手上的布帶,扯掉了頭上的繃帶,親手搗碎了自己的腦子。

  至于為什么會得化膿性顱骨炎,其實病因也很好理解。

  因為Vienna精神病院為他做了顱骨鉆孔術,希望能緩解他的精神失常。只可惜手術做的很粗糙,感染侵襲了顱骨,最后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霍奇醫生不覺得奇怪么?做了顱骨鉆孔病人的精神失常依然沒有好轉。”

  “我不是精神內科的醫生,我只負責處理他頭皮上的膿腫而已......”

  上午剛經歷了李斯特和南丁格爾的風波,沒想到下午一開場就遇到了波折。兩人的辯論持續了十多分鐘,最后霍奇帶著自己的手術報告無奈地離開了會場。

  辯論本沒有對錯,霍奇也就是丟了面子,并沒有對他帶來實質上的影響。

  然而對于那些即將上臺匯報手術的其他外科醫生而言,辯論內容卻足夠精彩,以至于在他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沒人希望在卡維的雞毛令箭之下重蹈霍奇的覆轍,現場頓時就彌漫起了一陣如臨大敵的氛圍。而最惴惴不安的,就當屬緊挨在霍奇之后的第三場手術匯報。

  “咳咳”

  會議主持見霍奇出了門,馬上叫了下一位醫生:“哈特曼醫院的莫來茨醫生,將要為我們帶來的是他在今年1月28日完成的耳部腫瘤切除術。”

  臺下響起了些掌聲,然而莫來茨卻沒站起來。

  “莫來茨醫生?莫來茨醫生在么?”

  “在......”

  “莫來茨醫生,請盡快上臺。”主持看了看掛鐘,“因為一些奇怪的原因,例會的時間已經晚了,我們需要抓緊時間。”

  “......額,好。”

  莫來茨有些慌張,從坐位到講臺這段距離不僅被絆了一跤還掉了兩頁紙。最后是好心的卡維把紙送到了他的手邊:“醫生,你的紙。”

  莫來茨看著卡維,兩手發顫,心里直發怵,但又不得不禮貌地回上一句“謝謝”。

  然而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莫來茨受到壓力的影響,發揮失常,通篇稿子讀完有不少錯誤,但卡維卻對這臺耳部腫瘤切除術毫無興趣。因為這種切除術只要控制好出血,其實沒任何難度,而且病人手術后恢復得還不錯,連質疑術后感染的機會也沒了。4

  緊接著上臺的是伊格納茨的膀胱碎石術。

  因為膀胱內碎石已經是比較完善的手術方式,所以排在第四的位置并不算低。能入選的原因還是手術的過程中有尿道狹窄的情況,加上碎石也遇到了些困難,算是給那些醫生一些提個醒。

  卡維肯定不會為難伊格納茨。

  事實上,伊格納茨的手術操作和對手術的態度要比其他人好上太多了。如果人人都和伊格納茨一樣,那外科的發展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壺似開非開的溫吞水。

  “謝謝伊格納茨教授的精彩演講,這臺碎石術的過程確實一波三折。但在教授精湛的技術下,最后的結果還是好的,順帶還做了環切,現在病人恢復得也非常不錯,是一臺稱得上‘成功’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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