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力求公平,決斗前需要花費不少時間規定各項規則。可一旦宣布開始,90%的決斗會在剎那間結束,如果看時不夠仔細,就會和不小心摁了倍速按鈕一樣直接快進到結局。
對于那些從一開始就圍在餐廳周圍駐足觀看的人來說,這種時間上的割裂感尤為嚴重。
兩枝細劍1在經過短暫接觸后,各自選擇了空檔攻擊對方的軀干。
相比于阿爾方斯的高大身材,李本要矮上一截。手臂長度不足的劣勢讓他無法攻擊對方防守嚴密的上半身要害,只能在閃躲的間隙往阿爾方斯的腰間尋求機會。
兩人的劍技都不算高,街邊的空間也有限,很快就紛紛露出了破綻。
阿爾方斯手上勢大力沉,率先發難,一劍刺中李本的胸口,逼得他退了好幾步跌倒在地上。
從場面上的平衡來看,李本一直處于下風,敗退后舉手認輸也在情理之中。
但其實在被擊中的同時,他也很隱蔽地回敬了一劍,如果從阿爾方斯的視角來看,他們應該算平手,只不過是因為對方的投降,自己才拿下了對決。
“恭喜您,勇敢的阿爾方斯先生,李本先生的胸口被結結實實地刺了一劍。”卡維上前拉住了他,“您獲得了決斗的勝利!”
阿爾方斯并沒有獲勝的實感,手里也依然緊握著那柄細劍:“結實?我根本沒刺進他的心臟,這算哪門子結實?!”
他無法忍受一場決斗就這樣結束,還想繼續進攻,哪知剛抬腳身子一軟,失去重心靠在了卡維身上。卡維和貝格特順勢把他攔下,宣布了決斗結束:
“李本先生已經受傷且認輸,按照之前的約定,決斗已經結束了。”
“不!懦夫!慫包!只是互刺一劍就認輸了?”阿爾方斯用力掙脫了兩人的圍抱,高喊道,“再來!我今天一定要把你扎成給蔬菜瀝水的篩兜子!”
“夠了,主廚先生!”
還是一旁的巡警站了出來:“這是既定規則,除非他同意繼續決斗,否則我和在場所有人都會認定你們的決斗已經結束,是你贏了。”
“不!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卡維見他還要堅持,也不管雅不雅觀,直接一巴掌拍向了他:“別鬧,你也受傷了。”
頓時,一股鉆心的疼痛掃過阿爾方斯的腰背,力氣削了大半。
卡維伸長脖子看向周圍:“有沒有車夫,馬車車夫,趕緊把傷員送去醫院~”
“哪家醫院?”
“市立總醫院!”
......
其實從距離上來講,羅什舒亞特餐廳離格雷茲醫院更近,只需穿過兩條街巷就能到。出租馬車都是固定或者按小時收費,怎么看都是送格雷茲更賺錢,車夫們也更建議去那兒。
可要是一開始就給上雙倍車錢,他們就會選擇乖乖閉上嘴,并且很愿意繞上一段大約20分鐘的遠路,用沿路的城市風景來緩解傷員們的疼痛。
當然車廂內的些微顛簸總是難免的。
面對阿爾方斯同樣的疑問,卡維的回答很自然:“你受傷了,需要盡快治療,而市立總醫院里有全奧地利最厲害的伊格納茨醫生,還有他最好的助手。”
“其實沒必要去醫院,只是點皮外傷而已,躺兩天就好了。”
“你確定?”卡維運用起了早已爐火純青的恫嚇戰術,這招屢試不爽,“受傷的位置那么曖昧,這種劍傷有可能會挑斷血管。如果運氣差些,說不定還會影響一些日常生理功能。”
阿爾方斯平躺在座位上,一手用手帕壓著自己的屁股一手撐著腦袋,而腦袋上則全是問號:???
“說簡單點就是得手術。”
“你還沒查呢。”
“不用查,必須手術,那可是你坐椅子的地方。”
“好吧。”
阿爾方斯的心思并不在自己的屁股上,而是仍然惦記著那位小個子德意志貴族:“要是剛才我再刺得準一些,再往外偏半根手指的距離,說不定就能避開骨頭給他來個透心涼。”
“別想那么多了。”卡維笑著開解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贏了決斗,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話確實不假,暫且不論兩人的傷勢如何,至少在勇氣方面是阿爾方斯的完勝。許多人在冷靜過后就會恢復理智,阿爾方斯也很清楚決斗的結果代表了一切:“只可惜這件白襯衣上濺到了他的臟血。”
“等醫院回去后好好洗洗吧。”
“還好是白色的,找洗衣店漂白就行了。”
“嗯......”
卡維看著窗外不停倒退的房屋和樹木,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漏掉什么關鍵的東西,回頭問道:“你剛說什么?”
“說什么?洗衣服,得把血跡洗掉,太臟了!”
“不,你剛說找洗衣店干嘛來著?”
“哦,漂白。”
“漂白?”
阿爾方斯倒是不意外,笑著說道:“也難怪,你沒做過洗衣工,當然不知道可以給白色衣服做漂白。”
卡維只是個臨床醫生,確實不知道漂白粉的發展歷史2,原主人也太過年輕,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和經歷。如果這兒的漂白粉真就是他所想的次氯酸鈣的話,那消毒方面的工作就能往前走一大步。
當然優先級肯定是酒精第一,可在酒精無法有效制備的前提下,用漂白粉做替代也無不可。
無非就是有些難聞、易燃易爆和傷皮膚罷了,比起現在超高概率的傷口感染,這些完全可以接受。
“你怎么了?”
“哦,我在想那些兔頭,剛才為了當助手都忘記帶走了。”
阿爾方斯換了個姿勢,總算讓還在往外淌血的屁股舒坦了些:“也不知道你要那些兔頭干嘛,神神秘秘的。不過之前就說好的,明天我找人給你送去。”
“你還準備做多久的兔肉料理?”
“還在測試階段。”
“那看來還能撐上一段時間。”
“你到底要干嘛?”
卡維總算透露了些內情:“做藥。”
“你還是藥劑師?”
“不是,就是父親留下的一個藥方,我想隨便做做,說不定有用呢。”
阿爾方斯對醫學本來就沒興趣,也只是隨口問問,很快兩人的話題又回到了決斗上。
“說到明天,你和李本先生這場決斗的報道必定會登上明天早報的頭版,我一定得買一份好好看看。”卡維笑著說道,“英勇的法國主廚力斗口無遮攔的德意志......你怎么了?”
“你剛說會登報?”
“剛才圍觀的人里有好幾個我還在拉斯洛的莊園門口見過,應該是報社記者吧。”卡維猜測道,“這可是環城大道邊上的決斗,又有那么多人圍觀,他們沒理由錯過的。”
阿爾方斯錯誤估計了奧地利人對決斗的看法,也根本沒想到記者這個點,還是大意了:“不,這件事絕不能登報!”
卡維的思維還無法和這個年代的上流人士接軌:“怎么了?”
“這場決斗太兒戲了,完全就是在胡鬧。”
“放心,讀者們記性很差,沒幾天就忘記了。”
“可我是Vienna頂級法國餐廳的主廚,以后顧客只要進店看到我就會想到今晚這件事,而他呢?”阿爾方斯又捏緊了拳頭,“他不過是個來這兒散心的家伙罷了,誰認識他?。”
“你要這么說,其實不上報他們也會記得。”
“不,這不一樣!你看看今夜那些圍觀群眾對你登場時的反應,這就是Vienna晚報頭版頭條的威力。而我要上的則是日報,只會更過分!”
阿爾方斯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我覺得或許可以改變一下決斗的結果。”
卡維還沒明白他的意思:“嗯?你難道想當輸家?”
“不是!我的意思是改變這場決斗對我帶來的負面影響。”
“決斗都結束了,還能怎么改?”
“這次是結束了,可還有下一次!”
......
時間悄然過了0點,兩輛馬車沿大道一陣疾馳,終于來到了市立總醫院門口。
夜空下的醫院一片寂靜,只有零星幾間病房還亮著燭光。沒有門衛,沒有接應的護士,更不可能有時刻待命的急救醫生出來診治病人。3
卡維和車夫一起把阿爾方斯抬下了馬車,而另一邊的李本則是被貝格特攙扶了下來。
頓時街上就像被人鋪了厚厚一層硝化纖維4,到處充滿了火藥味。
“請立刻告訴我你的地址,我會重寫一份決斗邀請信,在48小時之內寄到你府上。”阿爾方斯行走困難,但氣勢十足,“這次我們用槍,我已經想好了決斗地點,一個非常適合安葬你的地點。”
“我拒絕。”
“你沒資格拒絕。”
李本不解:“按照決斗規則,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
“不,你依然冒犯到了我。”
“我認輸后一句話都沒說,怎么冒犯了?”
“你的認輸仿佛在向我施舍勝利,這就是冒犯,我不接受!”阿爾方斯說得有理有據,“所以我們需要另一場決斗來了卻彼此之間的麻煩!”
“呵,我看你才是麻煩!”
“你說什么???”
“好了好了,你屁股都這樣了還決斗呢。”卡維和貝格特適時地站了出來,將兩人再次分開,“你們把李本先生送去骨傷科病房,我帶阿爾方斯先生去待手術病房。”
很快他們兵分兩路,卡維推著板車直接將阿爾方斯送進了檢查房。
“趴著,把褲子脫了。”
“現在脫?”
“對啊,現在。”卡維從櫥柜里找到了一塊堿皂,“正巧我在,如果檢查完沒什么問題,現在就能幫你縫上。”
雖然他上過報紙,阿爾方斯也算半個熟人,可還是沒辦法完全信任卡維,尤其是在有更好的選擇情況下:“你說伊格納茨醫生在這兒的,他人呢?”
“哦,老師今晚回家休息,不在醫院。”
“那要不還是明天檢查吧。”阿爾方斯總覺得別扭,側身藏起了受傷的屁股。
“我是他的助手,什么叫助手?助手就是幫手,為伊格納茨老師分憂就是我的工作。”卡維又從屋外倒來一盆清水,將雙手洗了個干凈,“早點查早點給你想辦法,等明天一早老師來了就能給你手術。”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卡維來到床邊拉開了他的手,“老師好歹是男爵,怎么可能幫一個法國人檢查那種地方。”
對常年在法國宮廷工作的阿爾方斯來說,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理由,卡維也正好借著機會掀開了那塊染滿了鮮血的手帕。
決斗劍已經做了許多無害化改進,去掉劍刃和血槽,可銳利的劍頭依然非常要命。李本那一擊看似隨意,可遇上正巧在側身攻擊的阿爾方斯,劍頭有意無意地扎進了一個非常敏感的位置。
“怎么樣?”忍著劇痛的阿爾方斯問道。
“不怎么樣......”卡維嘆了口氣說道,“劍傷有點麻煩了,如果位置太深,估計得等明天早上老師來才能定下手術方案。”
聽到這兒,阿爾方斯也沒覺得有什么,無非是傷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而已。加上對方身份的加持,連拉斯洛那種疾病都能治,自己小小的劍傷還不是手到擒來。
“行,聽你的。”
然而事情遠沒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卡維按住了他的后背,繼續說道,“你急什么?我還得先確定一下劍傷的具體位置。”
“位置?”阿爾方斯覺得奇怪,“位置不就在屁股上么。”
“這是劍頭進入的位置,靠眼睛就能看見。”卡維拿起了一旁已經沾了水的堿皂,潤了潤自己的手指,“但還有眼睛看不見的地方,比如劍頭最后插入的位置。”
阿爾方斯臉皮抽了抽,以為他要擴開傷口,連忙說道:“你不會現在就要檢查吧,要不要先給我來點乙醚?”
“乙醚?不,你誤會了,這事兒用不著乙醚那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