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確實姓埃德蒙,雖然卡維不知道他的中間名具體叫什么,但照片尸身上穿的衣服確實和昨晚安德烈來時一模一樣。
全Vienna有數不清的男人穿黑色長大衣,也有數不清的男人穿方格馬甲,搭配在一起穿的也有不少。但穿方格馬甲配黑色長大衣且家住中央城區的安德烈·埃德蒙,卻少之又少。
況且他還是個和阿爾方斯不相上下的胖子,只是稍稍矮了一些。
卡維幾乎可以肯定,這位就是昨晚和自己反復討論黑衣人和接下去三個月房租價格的房東,安德烈。
說實話,少了個麻煩人物是件值得慶幸的大好事。他不需要再去擔心那張每月5克朗的租約合同,也不需要擔心安德烈把這件事兒捅去警局。
但對卡維來說,或者對這個年代來說,在沒有百分百確認尸體身份之前,他依然需要考慮一些不確定的因素。
首先,圖書館是不用去了。
本來米克的身份就很神秘,在羅莎墜樓案中有重大嫌疑,至少在有限的接觸時間里,卡維不認為他是個好人。要不是安德烈逼得緊,沒給自己留多少時間和活路,他今天也不會照著米克留下的字條去找那家圖書館。
15赫勒還是挺貴的。
現在安德烈死了,他自然不會去和這個神秘黑衣人有任何接觸。和未知的交集越小,意外出現的幾率就越低,他也就越安全,生活也能一切照舊過下去。
如果真的碰巧遇上了那不足1%的幾率,死的不是房東。那卡維就需要先應下5克朗的租約合同穩住他,然后再去圖書館找米克商量,說不定也能把這局棋走活。
最壞的情況就是安德烈還活著,圖書館不搭理自己,他就只能自己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了......
卡維從窗口探出腦袋,問道:“請問,市立總醫院哪里下車比較近?”
“市立總醫院......”車夫側過身,回道,“在Vienna大學站下車,沿著霍納大街直走10分鐘就到了。”
“謝謝。”
......
安德烈是生是死只需今晚回家就能知道答案,卡維還是把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
他做的是助理工作,算不上外科醫生,雖然能進場,但真到了手術的時候伊格納茨也未必會用他。
一來醫院的手術量本來就不大,三個外科病房里真正需要手術的病人只有五位,卡維在昨天下班前就已經確認過了。
希爾斯和赫曼一人一個皮膚腫塊,基本就是皮脂腺囊腫或者脂肪瘤。這類手術出血量少,處理簡單,最關鍵的一點是沒有多少觀眾,也不需要助手幫助,非常適合獨自練手。
剩下三位,一位是昨天下午剛收入院的唇裂,一位是即將到預產期但胎位不正極有可能出現難產的產婦,最后一位是還在猶豫要不要截肢的腳部壞疽。
他們和主刀的伊格納茨都需要一些心理和生理上的“準備”時間,所以今天的日程安排就看上去特別清閑。
二來則是伊格納茨手邊能稱得上助手的人實在太多了。
卡維昨天的表現不錯,可級別依然很低,昨天下午完全是個多重因素下的巧合,沒人會讓一位只上過一次臺僅有過一次出色表現的非醫學院畢業生長時間留在手術臺上。
賞識和信任是兩個概念。
以赫曼和希爾斯的學習熱情,他們是絕對不會錯過這些手術的。
除此以外,伊格納茨還有實習醫生,至少昨天吃了癟的貝格特靠著自己父母的關系還享有一次試錯的機會。等這些人全挨個兒上了一遍,才有可能會輪到卡維。
其實別說手術了,只要伊格納茨不在,就連查房也沒他的位置,所以他最近幾天的工作重心還是放在了11床小男孩的那條腿上。
“今天感覺怎么樣?”
“還好吧。”男孩兒對自己的腿沒多少的信心,尤其當詢問起住院費用的時候心情格外頹喪,“醫生,這兒住一晚很貴吧?”
“不貴,這里是社會福利醫院,由教堂負責出錢。”卡維安慰道,“每天只需要支付5赫勒就能住在這兒了,一個月1.5克朗,當然如果吃不慣這里的東西,食物還是需要自己準備的。”
“那么便宜?”男孩終于有了些精神,“家里的房租還要3克朗呢。”
“所以好好養傷,別去亂想......”
卡維清洗完雙手,揭開了昨天包扎好的紙和棉布條。
里面的亞麻籽油還沒干,顯得非常油膩,好在傷口本身沒什么問題。縫合處沒有紅腫,對合處的顏色也沒有發生變化,里層棉布吸收的滲出液也不算太多。
每一處都在告訴卡維,傷口沒有感染。
至于骨折,則已經完全進入了血腫期1。
“腫成這樣真的不要緊么?”母親關心地問道。
“傷口沒問題,骨折也沒移位,繼續固定著不要動就行了。血腫還需要一段時間才會退,沒那么快,大概在......”
卡維按照現代醫學的骨傷科理論解釋了一遍,剛想說一下具體時間,沒想到母親就從兜里拿出了一瓶土黃色的玻璃瓶,問道:“要不試試這個吧。”
“這是什么?”
也許是昨天阿爾方斯的水銀小瓶給卡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這一次,他反射性地意識到這個瓶子里裝的絕不會是什么正經東西。
事實證明他的感覺一點都沒錯。
“是我從藥劑店討來的蚯蚓油2。”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卡維一度以為自己對德語的了解還不夠全面,聽岔了內容,所以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的是什么油?”
“蚯蚓油,專門用來處理淤青血腫。”
母親說得煞有介事,還把伊格納茨抬了出來,當然她考慮到了卡維的感受,語氣非常委婉:“昨天我和伊格納茨醫生聊過,他也覺得蚯蚓油或許會有用,所以今天一早我就拿來了,快用上吧。”
或許有用?
或許有用就能用了?
卡維知道安慰劑效應,但誰能保證蚯蚓身體里沒點亂七八糟的東西呢。一旦這些臟東西進入傷口,到時候他的一切努力就全白費了。
“要不我待會兒再找伊格納茨老師商量商量?”
“他還沒來么?”母親很是焦急,蚯蚓油絕對是她心目中最好的療傷藥物,“我問過藥劑店老板3,這瓶藥確實很有效。”
卡維邊處理男孩的傷口,邊詢問了這款西式跌打油的配方和制作過程,然后找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我知道你很急,但我認為這款蚯蚓油的用料不夠高檔,效果絕對沒有我的好。”
“不夠高檔?”
“是啊,真正起到祛瘀消腫效果的還是油,蚯蚓只是激發了它的藥力。”面對胡來的人,卡維只能跟著一起胡編亂造,“我用的可是羅什舒亞特餐廳主廚用的亞麻籽油,絕對的高級貨,整整20克朗一瓶。”
“好貴......”
母子二人對醫療一竅不通,但對錢還是很了解的。20克朗的價格足夠讓兩人紛紛倒吸數口涼氣,并在震驚之中看著卡維完成今天的換藥操作。
“好了,今天就先這樣。”
卡維最后用紙張包裹好了男孩兒的傷口,將地上的油漬抹干凈,然后笑著說道:“傷口長得非常好,你們千萬別亂動,也別隨便上藥。對了,這兒有點滑,你們走路的時候一定要小心。”
傷口處理并不難。
既然傷口沒問題,那就說明包扎的手法沒問題,只要按照昨天的方法繼續操作就行了。
但卡維還是意識到了自己所使用的方法太過原始,看似很環保,用的都是手邊的材料,但成本實在太高,根本沒辦法做推廣。他必須盡快找到一個可以拿來消毒隔離病菌的藥物,不僅僅是為了11床,還能決定接下來伯爵大人的生死。
要知道伯爵大人的右下腹可還敞開著4的,感染在所難免。
具體有什么可選的替換物,卡維心里沒底。酒精能蒸餾到哪種程度,有沒有更好的替代品,他沒有這方面的歷史基礎,想了解就得抽空去問問化工廠才能知道。
就在他考慮這些事兒的時候,病房大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來的正是早上一直沒露面的伊格納茨。他臉上堆滿了興奮,笑著對遠處還在查房的幾個醫生喊道:“希爾斯,赫曼,都出來一下~”
“怎么了?”
“來新尸體了!”
伊格納茨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這具尸體早已望眼欲穿:“花了我整整60克朗,不過才剛死兩天,保存得還不錯。雖然臉壞了,沒法做唇裂修補,但她是女的,女的!這錢沒白花!”
兩人放下病歷快速走了過來,只見過道上推來一輛平板車,上面是一個亞麻裹尸袋,末了還掛著一張紙質停尸牌。
“謝天謝地,終于來了一具尸體。”
希爾斯和赫曼也是松了口氣,為了對付那位難產的孕婦,他們絞盡腦汁想要模擬剖宮產,不再重蹈幾天前的覆轍,可惜就是找不到尸源做練習。現在尸體終于到位,至少在伊格納茨正式做手術之前,他還有犯錯的機會。
卡維也跟著走到了門邊,原先只是想要一起去看看地下解剖室在什么地方,但聽到他們的對話后總覺得事情蹊蹺。
女尸、臉壞了、剛死兩天、保存得不錯......
卡維偷偷看了眼尸牌上的信息:
姓名:羅莎年齡:不詳地址:貝辛格大街73號302室死因:意外墜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