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即便腦海中只剩一絲清明,小枝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沒事。’
‘痛就代表還活著。’
‘活著就好。’
修為被壓至谷底,枯木訣被封,劍訣派不上用場,破圣之力在生死關頭毫無意義。
這一刻,她只剩下她自己。
她是。
漫長歷史中,天下蒼生中,最微不足道的,最普通的,千億年的百萬年的萬億分之一。
她曾跪地十年,麻木地磕著頭,依靠旁人的施舍渡日。
她沒有努力變強,她只是在努力乞求。
她努力地。
向往來過客乞求生機。
向無情大道乞求生機。
向往圣今賢乞求生機。
因為作為“人”,是沒辦法完全獨立地存在于世界上的。
人就是這樣,脆弱的,在一起相互倚靠著,才能變強大的存在。
她想活著,但做不到只靠自己而活著。
假如。
假如所有人在這一刻都放開她的手。
假如乞求過的,依仗過的,苦苦抓住的稻草,全部都不復存在。
她要怎么活著。
現在。
這一刻。
要怎么活著?
“對…”小枝微微蜷起手指,劇烈的痛苦無法泯滅掌中劍柄的弧度,“我不能再當人了。”
心蠹被火毒堵住出路,直接轉頭往氣海襲去。
干涸的氣海被蠹填滿,黑色小蟲逐漸分解,“誅圣”之意融成細流,填滿氣海,與真氣類似,卻又完全不同。
細流自生自滅,不再與外界靈氣溝通。誅圣之意每強一分,細流就壯大一分。她每瀕近死亡一分,對“生者”的否認就多一分,細流也壯大一分。
就這樣緩慢的,隨她的意志變強。
細流的氣息從練氣三層到筑基三層,再走上更高的地方。但是此時已經完全無法再用一般的修真階段衡量。
細流一點點沖出火毒,流滿全身,將血止住,讓傷口復原。
她站在同樣的大地上,呼吸同樣的空氣,卻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存在。
煥然一新。
她重新睜開眼,視線里只剩下黑色與灰色。
一點白光破開混沌。
朦朧的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她久久無法適應這樣的視覺,最后還是通過氣息,辨認出眼前的人是謝迢。
“沒事…”她從樹上拔出劍,微微垂著頭站立,“沒事了。”
——‘我已經。’
她從高高的樹梢挑下兩根繩結,重新系回樹上。八個繩結,四個季節,燧皇的陣法重新開始生效。當初指引人圣鉆火的燧明鳥,又被封回燧木之上。
——‘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了。’
不老藥的甜味越來越濃,濃到極致,舌根下反而泛出苦。
小枝看著謝迢。
謝迢似乎想扶她,但是被她這樣看著,又沒有伸手。
曾經苦苦哀求他救命的女孩子,就這樣站在樹下,孤身一人重新封印了燧明鳥。
她還是很沉默,說話小聲,略帶退縮。
“來晚了。”謝迢輕聲道,“我在圣境中,離得有些遠。”
小枝安靜回答:“已經沒事了。”
她伸了伸手,表示自己完好無損。
謝迢看見她手上的燒傷,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快得不像人類。
他沉默觀察的時候,小枝取出了功德凈瓶:“它一點都不動…怎么辦?”
謝迢從她手里接過瓶子,搖晃了一下。
按理說,重新封印燧明鳥是大功德,凈瓶不可能沒反應。況且小枝零零散散地除妖不少,就算沒有大功,也該攢出點小德。
但先圣并不認可她的功績。
她在針對圣人的同時,也在被圣人瘋狂針對。
謝迢收回凈瓶,對她道:“回蜀山休息一陣吧,這幾個月會暫停考核。”
不等小枝回應,謝迢就拉著她御劍飛了起來。
身體接觸之后,謝迢才嗅到那股異樣的甜香。
‘她吃過不老藥。’
然后幾乎在同時,他又意識到了小枝為什么要吃不老藥。
因為萬壽靈丹。
她是怎么知道萬壽靈丹的,謝迢沒有多問。
她是怎么找到不老藥,又是懷著什么樣的想法將它咽下去的,謝迢統統沒問。
反正結果已經這樣了,問清楚也不能改變什么。
返回蜀山,謝迢把小枝送到竹樓門口。
拂月公子親自開門,看見小枝的時候眼神亮了一下。
謝迢想了想便道:“她去殃國翁那里住一段時間,養養傷,順便調理身體。”
拂月公子道:“跟伯瑜一起住不太方便吧。”
“跟你一起更不方便。”
雖然謝迢明著暗著警告過很多次,但突然這么清楚地點出來,拂月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壓力。
“我會去探望的。”他溫和笑道。
謝迢將小枝送去殃國翁洞府,又回了趟竹樓。
不過這次是為了另一件事——幾日后的收徒之事。
謝迢聲音毫無起伏:“是奉明帝的小女兒,封號昭華,名字好像叫陳秀瑾。只能讓她拜在你門下了,初亭脾氣太差,龍王放縱無度,沈祖不夠格。你稍作指點就行,傳法可以由雪飲道來。”
“沒問題。”拂月公子答應得很快。
“才十六七歲,你不要亂來。”
“…”拂月公子有些不悅地看著他,“什么時候開始,我在你心里變成這種形象了。”
謝迢面無表情:“初亭給你處理武羅已經費了一番力氣,再有這類事情,你就自己解決吧。”
“武羅是受夢生子蠱惑…”拂月說到一半,見謝迢神色認真,又緩下口氣道,“不會再有這種事了。就算有,五年后也自然會解決…”
說到一半,又沒能說下去。
因為謝迢正拔劍指著他。
——五年后小枝會死,所以現在可以為所欲為,反正最后祭劍會掩蓋一切。
在謝迢聽來,拂月話里就是這個意思。
竹樓悄寂無聲,誡鳥白鸞站在一旁,也沒有上前護主。
劍光所指,紋絲不動。
謝迢道:“你還是跪下受誡吧。”
殃國翁洞府。
說是“養傷”,其實小枝根本沒傷,就是關禁閉。
這次,她還是跟伯瑜住一間。
伯瑜是花欲曉的孩子。
花欲曉是三尸教祭司,也是魔主的忠實追隨者,為蜀山大敵。
所以伯瑜作為謝迢的親傳弟子,更像是一個籌碼。
他很少公開露面,大部分時候都呆在殃國翁洞府,由解子真親自接送,被看管得很嚴。
“你也被送來了?”伯瑜主動問道。他這次對小枝更溫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病相憐。
“嗯,呆幾個月。”
“不考核嗎?”伯瑜一怔,突然想到原因,“哦對,這幾個月應該不考核。蜀山要準備五帝座封禪的事情,忙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