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妖風陣陣,昆侖卻是魔影重重。
紅衣少女急急行于長廊之中,裙擺沉重,銀冠垂縷,細響叮鈴。
地宮燈火照亮她的輪廓,銀縷之下,神色十分沉重。
一重重青銅門順次開啟,搖曳燈火背后有無盡黑暗,萬魔朝宗。正中央魔主金冠黑袍,撐著頭似寐似醒,長發垂落及地,如同夜幕一般。
“尊上!”紅衣少女未見座上人影就已經跪地施禮,“尊上我來晚了…”
“不晚。”座上人微微抬眼,神情困倦,“欲曉去北海了?”
詩皎將額頭緊緊壓在地上,不敢看他,也不敢起身:“是!師尊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帶著鑰匙去北海了。”
“那就好。”
他只說一句話,然后就像睡過去一般,徹底沒了聲兒。
詩皎背上漸漸被汗水浸透。
“謝迢那邊都有誰?”魔主忽然問道。
詩皎有些無措:“您是說先圣密藏嗎?我不清楚這些…”
“他沒有鑰匙,蜀山應該不會派人去。”另一人回答了魔主的問題。
詩皎立即息聲,再度叩首。
外面進來的人步子沉重,龐大的身軀投下深深陰影,正是王獸無悌。
“難說的…”魔主閉上了眼睛,無悌知道他在控制其他化身。
“你還要派化身去?”無悌問道,“南離天實力強勁,有她一個人就夠了。”
“也難說啊…”魔主又慢吞吞地說了句,“上次去兵圣墓,她不就什么都沒做嗎?”
詩皎聞言覺得胸口沉悶,難以呼吸。
其實在兵圣墓,她師尊也不能說什么都沒做,只是沒有斬草除根而已。那兩個替蜀山竊兵符的人,只斷一臂,都保全了性命。
詩皎不理解,為何魔主會在意這些小事?
無悌撓頭道:“你要是疑她,為何還讓她去?”
“想讓自己打消疑慮。”魔主終于睜開了眼,他溫和道,“欲曉跟了我這么多年,她的忠誠…自不必多說。若有懷疑,也定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說得溫情脈脈,詩皎卻恐懼得說不出話。
“也怪謝迢心思臟。”魔主忽地笑了,笑聲空清,狠狠碾在詩皎心上,“當初本命劍名冠‘欲曉’,現在棄劍又留劍穗多年…他若是不給欲曉這絲希望,欲曉也不必如此痛苦。”
“我不懂這些,別跟我說了。”無悌又撓頭,“三把鑰匙,你給南離天一把,我給阿若一把,你的化身還要一把嗎?”
“我進圣跡,何須信物?”
無悌耿直道:“這次圣跡不同。”
魔主沉寂微笑,擺手讓詩皎先下去。
殿中只剩無悌與魔主。
無悌鄭重道:“這次先圣密藏,是人族最后的機會。留下密藏的圣人,就是當初鑄造不周劍的圣人。只要拿下密藏,神劍就再也出不了世了,屆時人族必敗,無可逆轉。”
侍劍人傳承斷絕,是從不周山開始的。
自秦二分之后,不周神劍歸山入鞘,不再認可任何人。
當時,百家消亡,道統大亂,但是沒有妖獸威脅。所以傳承斷絕后,不周神山并未重視。往后再過幾代,便淡忘了侍劍人的傳統。
時間飛逝,就在不知不覺間,其他四座神山,也漸漸沒了侍劍人。
直到現在,大劫起,昆侖傾,人族才匆匆忙忙組織重選。
幸好五神山均是人才輩出之地,先后有拂月、謝迢、初亭封禪登仙,龍王、沈祖力扛大旗,他們受先圣媧皇的一絲昭示,代任侍劍人,暫緩傾頹之勢。
無悌之所以采取守勢,沒有強攻,也是怕“亂世出圣人”。
他一直在等機會。
這個機會就是北海上的先圣密藏。
這是世上最后一個沒有被發現的先圣密藏。
昔日補天者布天羅地網,為五神山拿下所有圣跡密藏,卻唯獨漏了這一個。
當初為媧皇鑄不周劍的圣人,應該是留過一手的。否則也不會有不周失主、密藏不現之類的事情。
先圣之間自有大棋局,眼下需要破的,只是北海一隅而已。
無悌想到這兒,抬手朝魔主拋出一物,道:“還剩一把鑰匙,你隨便給誰去吧。”
魔主隨手接住,低頭一看,掌心臥著一把小小的長命鎖。
鎖為鏤空銀質,樸實無華,外緣似雙蛇銜尾,鎖面上拼湊出一只只的眼睛,眼中情感各異,或悲或喜,或嗔或怒。中央本來要刻上“長命”之類的祝愿,這把鎖卻沒有。
鎖面上畫了一個簡潔的人形,人形身負罪枷,仰望蒼天,被外圍無數雙眼睛注視著。
開啟密藏的鑰匙,似乎帶著些不好的寓意。它到底與“長命鎖”不同,只是看著像罷了。
“唉…還是親自去一趟吧。”魔主攏手入袖,靜靜垂頭。
一道身影從他本體之上走出,那人青衫布鞋,手持銀鎖,面容儒雅,一身浩然正氣,兩袖縹緲清風。
正是書圣。
北海之上。
劍光未有一絲遲疑。
小枝握著喇叭花,再度確認了劍尖所指的方向——面前的確是妖獸不錯,但她真正想指向的地方,是先圣秘藏。
她的心中,已經有了宏愿。
真正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魔主的夢境。
彼時,魔主說許下宏愿就放她出去,其實根本就是不想放她出去。當今世間,宏愿只分兩種,渡人或滅人而已。
小枝卻不知何時已經許下第三種。
——殺圣!
她推翻女媧像,心中忐忑不安。
她刨走造字臺,心中無端覺得刺激。
待她將兵圣墓中軍陣重列,真正與圣人相違逆時,只覺得念頭通達,酣暢淋漓,修為突飛猛進。
所以她每每手持圣王劍,心中總有種抹不開的滯塞。
若劍訣受阻,這種滯塞更是會讓她心口如蟲噬般疼痛。
她不想駕馭圣王劍。
小枝想到這兒,雙手握緊了喇叭花。
劍鋒蔓延出黑色,細密的心蠹填滿盤龍云紋,讓整把劍看起來通體漆黑,不見一絲光芒。
五蠹誅圣非但沒有讓她的劍訣脫離原軌,反而助她找到正途。管他誅圣王意會變成什么樣,反正這才是她想要的劍意。
“離式,行璽!”
一劍起。
空中只見幽藍劍光,不見她瘦小身影。
巨鳥張口就將劍光吞沒。
天空,久久沉寂。
而后,血雨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