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祥殿慶功宴席上,隨著樂工橫笛的旋律漸高,豎琴的弦聲也急促,那穿著紅色衣裙的衣裙舞姬面帶喜慶的笑容婀娜放姿,她們側身仰視著上方、高鬢如云面如桃花,大紅色的長袖一齊向上一甩,頓時臺子上仿佛降落了一片朝霞,絢麗漂亮。
舞姬們的技藝其實并無多少高明之處,東京宮廷歌舞似乎沒什么發展,都是整理唐朝遺留的舞蹈舊瓶新裝…因為數十年來中原皇帝總是在征戰,這些就沒有了發展的動力,宮廷歌妓主要也是為了皇帝和王侯們表演。現在的朝廷教坊司都取消了,只有太常寺在監管著這些人。
不過此時在上位觀賞歌舞的皇帝郭紹和赴宴的大將們并不建議跳什么舞…只要女子長得漂亮扭兩下也行。
郭紹在上位回顧左右,一側的大臣武將們看得興致勃勃,另一邊的誥命夫人們也很很享受這種熱鬧尊貴的場合,他當下便對這個宴會十分滿意了。
就在這時,一眾穿著月白羅裙的宮女從邊上邁著細碎的步子過來了,她們先給郭紹上菜,又陸續為下面的賓客擺上。郭紹低頭一看,原來是已經切好的烤羊肉。
一個女官趁機靠近郭紹,在音律聲中屈膝道:“稟陛下,太常寺少卿(左攸)告訴御膳房的人,言陛下出征時與大將們言談、想吃宮中做的烤羊,故奴婢等專門呈獻上來了。”
“好,好。”郭紹點頭贊了兩聲。
他當下便提起筷子,說道:“叫大臣們也嘗嘗。”
“奴婢遵旨。”
郭紹一下子想起了在前線的生活,食物很單調寡淡,哪個武將還說過嘴都要淡出鳥來!當時確實很想吃點好吃的,人的欲_望其實很簡單,現在很容易滿足了。
他提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外皮酥脆、肉很美味,嚼了兩下嘴里全是油。在如此熱鬧的場合,他也沒仔細嘗,吃了幾塊感覺還行。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在一點,新換上的舞姬穿得很誘人,郭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些女子穿著紫色的輕薄衣裙,穿著抹胸,半露酥_胸,在郭紹面前晃來晃去,弄得他有種燥_熱之感。他在前線很久沒近女色了,雖然京娘在身邊,但郭紹不能隨意叫她侍寢…被將士們察覺了不太好。
此時郭紹的心情很浮躁,剛剛回京,諸事都還沒落地,各種事兒和人走馬觀燈一樣在眼前,各種情緒七上八下地浮動。他雖然應酬得當,表現淡定,但心里其實一直在隨機應付。
午宴一直持續到下午,郭紹又親自嘉獎賞賜了隨軍文武一些鞍馬、綬帶、金銀等物,等人們謝恩,這才結束。
郭紹回到金祥殿的書房,見桌案上擺著一堆卷宗。卻不是奏章,他翻開看了一番,是王樸整理的北漢之役論功行賞的建議,那幾疊文書除了名單和條呈、還有前營軍府收集的各部書面軍令…作為賞罰的證據。
紛繁的軍令,事關戰役中各個環節的過程。郭紹實在靜不下心來看,便丟在了一邊。他現在只想消停一下定定神…這種浮躁情緒,就好像家里剛剛辦完紅白之事、招待大量親朋好友之后一樣。
東京皇城現在是郭紹的家,但他回來沒有家的感覺,很像一種工作場合,皇城里大量的官吏和宦官宮女也是把皇帝起居之處當作工作之處的。家國天下的時代,皇室確實不只是家、更是國!
郭紹兩世都沒在高門大戶的環境生活過,此時他有種感悟:家業越大,家庭成員和親人其實更多的也是一種資源分配關系,特別是皇室,幾乎所有人都圍繞著這個事兒在活動。
在繁華的東京皇城中心,郭紹倒忽然有點孤獨感,難怪古代君王都自稱“寡人”。
郭紹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向后面的休息廳走去,當值的宦官曹泰跟了進來。郭紹剛走進廳堂,頓時覺得有點異樣,很快發現這個地方和之前不同了,因為里面擺著藍藍綠綠的花草。
藍色的花、綠色的葉,郭紹愣是沒認出來是什么植物,他對這玩意沒什么見識。
“陛下,這是鳶尾。您出征時,端慈皇后在此執政,叫宮人搬進來的。”曹泰道。
端慈皇后符金盞現在已不在金祥殿,郭紹回來后還沒見過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是回朝時符二妹到宣德門迎接他,接著又大宴群臣…符金盞沒有來,她似乎身份不太適合這樣的場合。
郭紹在鳶尾的芬芳之中來回踱了幾步,隨即便轉頭對曹泰說道:“備車,我要去滋德殿見端慈皇后。”
“奴婢遵旨。”曹泰應答道。
…滋德殿是后宮正殿之一,修筑在皇城中軸線的一處高臺基上;郭紹與符金盞見面的地方是西側的樓閣敞殿,便是他們以前經常見面的地方,此處位置很高了。
符金盞坐在椅子上很端莊安靜,仿佛遠離喧囂的人,不過她紅撲撲的臉頰、輕輕顫動的睫毛,以及一些瑣碎細微的動作,看得出她此時的心境并不那么平靜,郭紹急著前來見面、她很驚喜的樣子。
郭紹微微拱手拜道:“禁軍今天上午就回京了,一回來諸事很多,到現在才抽身來問皇嫂安好,請皇嫂勿怪。”
符金盞的兩側和身后都站著身穿圓領紫衣的女子,她的言行舉止也很大方得體,當下便開口舒緩地說道:“陛下是天子,當然應以大事為重,我能明白的,本以為要過幾天才能見到陛下,到不料你如此禮節。”她又面帶微笑道,“恭喜陛下攻滅東漢(北漢),天下一統的大事又更近一步了。”
在人前,她表現得十分大氣端正,又說起了天下大統這等高大之事,身邊的人個個都帶著敬畏之色。
她輕輕抬起手臂道:“陛下快坐下說話吧。”
郭紹點點頭,趁坐的時候動作較多,趁機看了符金盞幾眼,一般情況下按照禮儀他不能盯著符金盞看的,這叫非禮勿視,也是世人男女交談時的習慣…所以此時男女說話,不會看著對方的臉,倒不是走神不禮貌,反而是尊敬了。
他們之間十分有禮規矩,但人的心里不受規矩限制。郭紹在禮儀之中,目光從符金盞胸前掃過,掩飾之下注意了那輕薄柔軟的黃色絲綢覆蓋下的輪廓,飽滿豐腴,脂肪自然的線條,十分美妙。
他一掃而過,立刻發現了符金盞笑吟吟的眼神,心里有種被看穿的感受,忙額外注意自己的言行…總是被人關注的對象,有時候還是挺不自在的。
符金盞正色說道:“得知今日陛下班師回朝,朝廷諸事我已經整理好放在金祥殿了。陛下可問政事堂這幾個月的政事處置。”
“讓皇嫂費心了。”郭紹道。
“有幾件事…”符金盞故作欲言又止,便微微側目遞了個眼神。周圍的女子陸續便屈膝告退,紛紛退出了敞殿。
很快就剩下了郭紹和符金盞孤男寡女相處…但門口外面侍立的人能看到敞殿內的光景;而且滋德殿外面路上也能看到這里。這也是符金盞和郭紹總是在這里見面的原因,他們就算單獨相處,也多半在人看得見的地方,以免給人“誤會”。
畢竟以前傳過他們的流言蜚語,太容易叫人猜疑了。
侍從都已經退下,符金盞卻不說那幾件什么事了,顯然她沒什么事,就是想找借口單獨相處…雖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但身邊沒人,至少目光之類的細節別人看不到了,說什么話別人也聽不見了。
倆人四目相對,默默地看著對方。小別重逢,卻也只能這樣。
不過這地方很好,位置高,敞殿也很通風,時不時一陣涼涼的風吹來,空氣清新、感覺很清爽。視線很開闊,重檐宮闕、磚石大道盡收眼底,路上人來人往很有人氣,卻不吵鬧(沒人敢在主殿附近喧嘩)。東京、皇城也是這個時代最繁華、華貴的地方之一,仿佛天下的中心;);這種沒有壓抑感的地方,心境都會不同,叫人心胸開闊。
郭紹確實感到很舒適,沒有彌天臟亂的塵土,沒有嘈雜…季節也很好,不冷不熱,連蚊蟲都沒有。
不知不覺中,他覺得浮躁的心境在漸漸沉淀,那些浮在淺顯處動蕩的躁動已經消散了,他恢復了安定寧靜。而這一切只是一小會兒工夫。
郭紹看著符金盞的臉,明眸皓齒、嘴唇光滑,白凈的肌膚泛著鵝黃的光澤,那是外面明媚陽光的顏色。她美艷,卻很得體端莊,特別是那如同月光的笑意,叫郭紹心里充滿了愉悅和陽光,紛繁的各種負面情緒都隨風而散。
“真是個高興的下午,能見到金盞真好。”郭紹溫和地說道。
符金盞婉轉中帶著玩笑的口氣道:“就算沒見我,還有好多人等著你見哩,恐怕那些人一個個倒不比我差了。”
郭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