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還不太炎熱,風和日麗。△¢四△¢五△¢中△¢文郭紹聞知魏王等人已到來,起身往南走,他從屏風一般的薄墻門口走出去,穿過閣臣辦公的廳堂,走到了官吏當值的殿中,便見男女數人等候在殿室中央。
幾個人見到身穿黃色袍服的郭紹出來,符彥卿帶頭下跪叩拜,紛紛開口道:“臣(妾身)叩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
在一瞬間,郭紹有點恍惚的感覺。十年前,自己的“主人”,現在反過來跪在自己的面前。符彥卿這個曾經在他眼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卻在腳下了,郭紹真正意識到一切都已反轉。
符彥卿雖然在倫_理上是郭紹的岳父,但畢竟不是皇室的人,而且還有大周朝廷的臣子官員身份,所以他見了皇帝照樣得以君臣之禮。
郭紹稍微一愣,忙走上去親手扶起符彥卿:“魏王快快請起,各位平身罷。”
“謝陛下。”符彥卿站起來,姿態也很恭敬。
郭紹溫和地看著符彥卿寒暄說話,發現這老將和幾年前的模樣差不多,大概人老之后反而變化得慢了,或許符彥卿得身子骨硬朗之故。符彥卿從帽子里露出來的鬢發花白,臉上很多皺紋,還有老年斑,但是面部輪廓和五官看起來還是不錯,不胖不瘦的頎長身材更是毫不佝僂,老了仍風度依舊。
“魏王和諸位一路累著了。”郭紹好言道。
符彥卿笑道:“不過七八百里路,老夫昨天就到了,歇了一晚精神很好!”
郭紹又轉頭去和另外幾個人說話,一共四個人,除了符彥卿,還有符彥卿的續弦湘夫人,長子符昭序,第六女符六。全部人郭紹都見過,除了符六,別的人樣子幾乎沒變…符六今年估計已有十七八歲,俗話言女大十八變,誠我不欺,郭紹要不是早知道覲見的人名單,猛一下見到符六,肯定認不出她是誰!
符六不僅長高長變了,而且和兩個姐姐的相貌很不一樣。她雖然年齡小一些,可身材長得比姐姐們更加飽滿大氣,亭亭玉立儀態也很好。臉比符金盞和二妹更圓潤,嘴角向兩邊微微上翹,就算什么表情都沒有的時候,也仿佛帶著一種微笑…
金盞和二妹是同一個母親,老六是同父異母,或許正因如此才有差異,只不過細看之下,特別是眉目、挺拔的小鼻子仍舊很神似。
不僅連符彥有卿的女兒,連他的兒子符昭序也是這么個感覺,就是很大氣和藹的樣子,光看神態就比較親和力;符昭序臉上不是笑容,而是一種滿足感…就好像一個飯飽酒足后一切都很樂觀的人,那般表情。沒有攻擊性、會讓人覺得很友善親切。這種人感覺不危險,好相處,但作為武夫,郭紹直覺殺氣不足。
“咱們先到里面說說話,等午宴時再換地方。”郭紹道,帶著幾個人徑直往辦公的書房里走。里邊有一處供他休息的套房,但是廳堂很大,郭紹便打算先在這里接待一下,省得再出門。
接著郭紹又派人去請符金盞姐妹過來見面。
他和符家的人說話相處得很好。以前郭紹在這種場合有點拘謹,畢竟古代禮儀挺多的;但現在他已經放得開了,不是現在就精通了禮儀,而是他發現與比較熟悉的人相處,那些禮儀只是表面工夫,世人千百年來的相處之道變化并不大,關鍵還是態度…自己要是表現得很高興熱情,人們感覺得出來。郭紹便很隨意了。
另外,郭紹是皇帝。皇帝便是,只要不是在大典上、就算出了錯,周圍的人都得捧著,甚至要挖空心思來圓場讓皇帝舒服,絕不會沒事挑皇帝的刺。因為他權力大、一堆人指靠著分享好處哩。
符昭序便坐在那里玩笑道:“臣奉旨帶兵往北面驅逐契丹人,沿路官民,聽說臣是陛下的親戚,無不夾道迎送。陛下威名已是傳遍河北,連臣等也沾了不少光!”
郭紹微笑著提醒道:“魏王也是河北大名鼎鼎的名將,虎父無犬子,你也得經營自己的將名才是。”
不僅連符昭序,就是魏王在言談中也多有討好郭紹的態度…今非昔比,以前卻是郭紹討好將就符彥卿家的人,比如去大名府相親時,他就是耐心地讓符家人挑挑揀揀,而且要表現得很樂意。
郭紹感覺,在權力場很多人的關系都是這樣:若一方需要指靠另一方,就得對別人用心地好;不能怨、不能嫌,得滿心滿意地將息對方,本著“某人虐己千百遍,我卻待他如初戀”的精神…誰叫你指靠別人來維持得到的東西,或者想憑借別人的實力上進呢?
但郭紹并不反感這樣的相處之法,本來人們接觸久了總會有矛盾,為了不傷和氣、總有人應該讓步忍耐…郭紹的做法是,讓自己或者別人在讓步順從之時,能別那么難受,讓大家都舒服一點。
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符金盞。雖然郭紹以前依靠符金盞,符金盞也曾有需要依靠自己的時候;但是郭紹覺得彼此之間從來不是為了利益好處作出讓步。就像春風一般自然,一切理解都發自內心。只不過這樣的真心很難得。
正想著符金盞,她和二妹就來了。她們先是有模有樣地見禮,但是眉宇之間的高興喜悅已是掩不住,特別是符二妹的眼睛都笑彎了。
彼此見禮后,二妹便立刻抓住了符六的手:“你怎么長這么高了?二姐都快認不出你了!”
符六撇了一下嘴:“再過幾年要是見不到我,我都成老太婆了,二姐更認不得我。”
“嘻嘻…”符二妹笑得拿手掩著嘴。
符金盞對符六卻沒那么親近,大概是以前都在閨中時,老是陪符六玩的人是符二妹,符金盞沒怎么陪她。
魏王也跟著笑道:“老夫本來不讓她來的,她非要來,就是想見見兩個姐姐。”
郭紹聽罷覺得這句話挺有意思。以魏王的角度考慮,有一個女兒是當今皇帝的皇后,就已經達到了維系與皇室聯姻的結果,若是再嫁一個女兒給同一任皇帝為妃,作用就很小了,沒有什么必要;這大概也是魏王不太想要符六進宮來增加變數的原因。但符彥卿最終還是準許符六來了,這恐怕不是只為了縱容寵愛女兒,而是為了預備,就算符二妹有什么意外,他還可以嫁個女兒為后!
這很可能不是郭紹冤枉他,因為符彥卿真的會那么干…當年符金盞病重,他就是馬上預備把二妹嫁給柴榮,頂替金盞的位置。
郭紹很想提醒,符家姐妹住在滋德殿,自己沒事很少去皇宮北面的,一般都在金祥殿、萬歲殿附近活動;以此暗示魏王不必多慮。但想想這樣說可能會讓符彥卿尷尬,郭紹本著大家都相處得舒心的精神,忍住沒說,裝作聽不懂。
他微微轉頭看了一眼金盞,不料金盞也在注意自己。倆人的目光一觸,又閃爍開了。
郭紹當下便道:“都是一家人,也沒外人,你們隨意,把這里當作在家里一樣。”
符彥卿立刻說道:“皇家便是國家,宮廷是天下公器,老夫雖皇親國戚,在這里也很敬畏。”
郭紹聽罷說道:“魏王難得京一次,這幾天我叫內殿直的杜成貴護衛,陪著你們在東京四處游玩一番。”
“謝陛下恩。”符彥卿拜道。
郭紹笑道:“不過符昭序恐怕就沒時間游玩了,我這次有事要與你商議,得盡快開始準備。”他剛說到這里,符金盞便招呼姨娘湘夫人和符六到旁邊的榻上入座。
就在這時,見奶娘抱著小皇子郭翃進來了。符彥卿見狀眉開眼笑,轉身走過去道:“讓外公抱抱。”
符二妹的孩兒不認生,別人抱他不哭,只有餓了或者弄得他不舒服才大哭。孩兒睜著好奇的眼睛看符彥卿,還咧嘴笑了一下。
這可把符彥卿樂壞了,當下便捏著孩兒的胳膊腿道:“這孩兒長得好,看這樣子就能長得壯實。將來跟外公學武,弓馬騎射,兵書萬人敵!長大了和外公一樣,身體好才能夜御十女…”
眾人一聽頓時愕然,湘夫人立刻埋怨地提醒道:“在兒女面前,可得有個正形。”
“哈哈,老夫一高興沒把話說好。”符彥卿大笑,抱著孩兒往上輕輕拋,逗得孩兒嘿嘿笑起來。
有了孩子逗,頓時氣氛更加活躍熱鬧起來,這廳堂里的人更有親情了。郭紹也覺得孩子確實最能增添家庭的氣氛,不過他不太會逗孩兒,反倒是符彥卿很會和小男孩玩,變得像老頑童一般,一會兒又要扶著孩子教他走路,玩得不亦樂乎。
郭紹看在眼里,倒想起了很久以前自己的爺爺,一時間心里又是暖和又是酸楚。
湘夫人也很疼這孩兒,抱著他,和符二妹坐在榻上說起閑話,倆人不是親母女,此刻卻是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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