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郭紹聞訊李處耘攻占了銅陵(池州東北)。
情況有點復雜。池州附近江中有兩塊江心洲,叫鳳儀、長鄉,江心洲的存在大大縮短了橫渡長江的距離,讓李處耘搭建浮橋成為可能。但是此處江水較急、水面也并不狹窄,脆弱的浮橋沒幾天就破壞了。
劍南軍高彥儔部還在江北,奉命正在乘船渡江,沒趕上李處耘的主力。李處耘急著就進軍銅陵,攻占了南唐軍的駐地、水寨,繳獲戰船二百余艘…而此時高彥儔的人馬還在池州沒完全渡過長江。
李處耘一路勢如破竹,武將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收不住,他占領銅陵后馬不停蹄,繼續北進蕪湖。完全不顧湖口(鄱陽湖)方向的威脅和高彥儔的狀況。
郭紹坐不住了,急忙傳令將中軍行轅搬遷至和州(馬鞍山市采石磯對岸的和縣),就近關注江南的戰況。又派人催促廬州虎賁軍一部,急行趕往池州。
下旬,蕪湖南唐駐軍空虛,大敗。李處耘的陸軍一萬余眾占領此地后,留駐少量兵馬,繼續窺欲采石渡口附近的當涂鎮…郭紹得到奏報之時,李處耘已經向當涂進發。
…和州府衙大堂內,郭紹能做的只有拿尺子不斷丈量著各地之間的距離。
王樸在旁邊說道:“李處耘比史彥超還沖得快…”
史彥超的表情十分尷尬,此時也沒法揭李處耘的短。
郭紹有種踩剎車都剎不住的感受,蕪湖到當涂不過數十里,就算現在派人去下令李處耘停止進攻也來不及,說不定現在李處耘已經到達了當涂…更何況郭紹壓根不想制止李處耘,否則他早就該下令。
當涂鎮就是兵書史冊上老是提起的“姑孰”,書上總是提起的地方,就是非常重要的戰略重地,因為老是在這些地名發生戰爭,才會被多次提起。此地控額采石、江寧府上游,江南地區非常要緊的地方…打下這個城,采石渡口就是囊中之物。
只要占領此地,戰火就直接燒向南唐國中樞江寧府,長江天險的阻擋作用就如同蕩然無存。中央突破,非常快速的進攻路線;相比從上游逐城逐地推進,這條路就是捷徑。李處耘貪功,郭紹同樣心急。
南唐國這國防經營得實在有漏洞,郭紹也不愿意制止李處耘,否則將來重提此役,他可能會被質疑膽小怕事怠誤戰機。
但同時郭紹也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南唐國的實力仍舊很強,各地少說也有幾十萬兵力,這不是虛數。而李處耘幾萬人在其國境中部,四面都有威脅,他還在后援未到、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將戰線拉了幾百里長,孤軍深入至南唐國戰略重地。
郭紹感覺到李處耘的做法非常冒險,承受不起任何一次意外,一旦戰敗,從當涂到池州、池州到江北,整個戰線都要斷裂。
“時近十一月,開戰已經一個多月了。”郭紹沉吟道,“南都敵軍仍舊按兵不動,他們不來了?”
王樸道:“朱令赟若是會從湖口來,早就該來了。李煜或朱令赟能讓湖口援軍拖延一個多月,就會拖延更久…”他又勸道,“李處耘能在大江一路穿針插線,定是有見識的人,他急著進攻當涂,應該有勝算才是。”
郭紹來回踱著步子:“江寧府(南京)要增援當涂,路程也并不遠…只希望李煜繼續失誤,南唐國朝堂依舊像此前那樣反應遲鈍。”
當涂鎮,李處耘率先策馬奔到了姑溪河南岸,大軍還在后方,他們一路過來還和南唐軍斥候發生了沖突。
古舊的城墻城樓隔河相望,李處耘勒馬先觀察了一番視線內的城池,這座城并不大,但南唐國在地處置有一個節鎮雄遠軍;磚包的墻、還有護城河,都讓它看起來與別的小城不太一樣。城南的姑溪河成了當涂南面天然的護城河,城墻中還開有水門,東西北三面也挖掘了護城河…這城若是用心防守,并不好攻打。
姑溪河上有南唐軍零星戰船巡航,上面的人都看得清楚,但戰船并沒有貿然過來威脅李處耘這隊人馬,他們只在河上遠遠觀望。
李處耘回顧周圍,一片平坦的開闊地,非常適合大軍擺開戰陣。他站的這地方,正面北邊就橫著姑溪河和當涂鎮,東邊是南北流向的青山河匯入姑溪河,然后向西流入長江;李處耘站的西邊,以及當涂城西邊都是一片開闊地。
身后遠遠傳來了馬的嘶鳴,李處耘轉過頭,只見幾條大路上的軍隊已經出現在視線內,自己的人馬正在向這邊挺進。
而當涂城西邊、姑溪河對岸也隱隱有南唐軍的跡象,南唐軍似乎在西邊城外部署了兵力。
李處耘側目看偏西的太陽,便道:“傳令各部,擇地扎營。晚上派出細作過河,稟報南唐軍的狀況。”
“得令!”
龍捷軍右廂都指揮使張令鐸這時問道:“李公已有取當涂之策?”
“沒有。”李處耘坦然道,“此城工事嚴整,咱們現在人太少了,強攻難以湊效。”
張令鐸問道:“是否等待高彥儔援軍?”
李處耘不以為然道:“蜀國人哪愿意為咱們賣命,不太中用,別惦記了…不必等待,我軍不攻城,先渡姑溪河,奪占采石磯。
當涂城守軍沒有實力擋住我部。首先他們的水軍很薄弱,顯然沒有援軍前來加強防御;其次南唐軍龜縮在姑溪河北岸,一副死守的跡象,只有兵力不足才會如此保守。”
李處耘騎馬沿著河流向西走,一直走到長江邊上,太陽都快下山了。眾將士勸他返回軍營,他仍舊坐在馬上親眼觀察周圍的情況。
向西看去,長江江面在此處十分狹窄,但對岸不是江北,而是江心洲;如果不是事先探明了地形,走到這里一看,可能還以為長江在這里變窄了,對面就是江北陸地…其實不然,只是因為這片江心洲太大,把江水分作了兩股。
北面不遠的地方,就是長江下游最重要的渡口之一采石磯,只不過現在李處耘用眼睛還看不到。他的目光望著北面的地平線,想象得到那個地方。
采石磯對面是江心洲北角,對岸就是江北和州地盤了。李處耘已得知郭紹將中軍行轅遷到了和州,此時倆人之間已經離得很近。
采石磯這個地方非常重要,歷來就是北方進攻江南的突破口;而從郭紹制定的攻南唐方略來看,目標也是這里,此地將是全盤戰役的核心。
李處耘暗地里琢磨:拿下采石,別的武將的功勞誰也沒我大!只要將來郭紹一旦登基,老夫憑借去年東京兵變、今年攻南唐之戰的兩大最關鍵的功勞,就將奠定李家百年的氣運!
“明日渡河清掃當涂城外的南唐軍,然后攻打采石磯,達到目的就在采石架通大江浮橋,到時候江北援軍渡江,再圖當涂城。”李處耘對部將說道。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龍捷軍右廂精銳主力便在姑溪河南岸,靠江布陣擺開。早晨水面上先打起來,南唐軍水上很快就被掃蕩干凈。此地最重要的作用是控額長江渡口,但南唐軍在這里的水師居然很少,完全不是周軍三百多艘戰艦的對手。
太陽升起時,吃水較淺的周軍戰船已進入姑溪河活動。
北岸南唐軍大片人馬與周軍戰陣隔河相望,但這并不能阻擋周軍渡過狹窄的姑溪河。光是城池西面,河岸就有十余里地,南唐軍不可能把原本就不多的人馬分散在江畔。
周軍水師一部兩百多人率先在一個地方上岸,南唐軍向那邊調動騎兵過去了。李處耘策馬趕到渡河的地方時,只見南唐騎兵已沖散了水師步兵的方陣,對岸殺聲震天,刀槍亂舞正在混戰。更多的水師將士棄舟登岸,在江邊集結戰陣。
廂都指揮使張令鐸的性子有點急,看了一會兒便嚷嚷道:“看那幫水軍打仗看得憋氣,讓我帶兵乘船過去!”
張令鐸和李處耘沒多大關系,他一個廂都指揮使現在也不能掌握龍捷軍右廂兵權。于是李處耘沒有制止他。
張令鐸遂帶著親兵棄馬上船,渡過姑溪河。河面并不寬,從南岸也大概看得清那邊的廝殺。見張令鐸跳下船就拿著長槍撲了上去,頃刻間就親手殺了二人。這廝武藝著實不錯…張令鐸在上頭沒人,能做到廂都指揮使基本靠戰功,這些武將都不乏勇猛的特點。
李處耘見南唐軍沒法攻滅登岸的一群人,判斷從此處渡河有希望。當下便下令趕過來的侍衛司精兵乘船渡河,對岸的周軍將士越來越多。
更多的登陸地點出現了周軍將士,這時戰船開始運馬了,一些騎兵得到了戰馬正在西邊聚集,組成馬隊。南唐軍從東邊來了第二支騎兵增援,但就近周軍一股百余騎的馬隊已然成勢,當下就在張令鐸的親自帶領下直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