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清理門戶的陣仗做得很大,其實沒殺多少人,一共七十來個。大將的名單主要是“義社十兄弟”、趙匡家世交趙晁;中下層武將名單是趙匡以前的親兵,安插到鐵騎軍里,占鐵騎軍武將三分之一的指揮使、副指揮使、都頭(騎兵都是軍使)。這兩類人都是趙匡在禁軍里的核心力量,而且郭紹事前進行了充分細致的摸底,基本沒有冤枉的、自然也沒有漏網,是為定點清除。
比如禁軍大將韓令坤,和趙匡從小玩到大,關系好得穿一條褲子,除了殺掉很難叫人放心。這場殺戮沒有黑白,只有成敗。
至于那些只是和趙匡有點交情的人,并沒有被牽連。有點交情的,面對這等狀況,肯定會立馬與趙匡劃清界限,所謂交情就沒有了。
郭紹認為趙匡的核心力量留著仍有威脅、有必要鏟除,這才處心積慮干(否則,萬一在戰陣上忽然成建制的人馬反水、背后捅刀悔之晚矣);不然他不會連趙普的家眷都私自放了,因為他覺得婦孺沒有威脅,所以不想加以迫害。
…兩天后一大早,他便帶著人來到趙普家,指使親兵從里面搬出了幾馬車值錢的東西,不動聲色離開了這座已經空了院子。
“徑直去陳夫人府。”郭紹在馬車上吩咐上前稟報的盧成勇,“最后面那輛都是些細軟、方便分,一會兒兄弟們拿去分了,記住見者都有份。”
盧成勇忙道:“兄弟們謝主公賞。”
郭紹道:“剩下的,一會兒都交給陳夫人家的人。”
“喏。”盧成勇抱拳道。
郭紹不想把這東西往自己家里搬,不然吃相太難看了。他現在貪錢一點壓力都沒有,沒有人會在乎他弄點錢;不過畢竟抄沒罪犯家的東西,理應歸國庫,他的干法完全不合法…較起真,他一個武將連抄沒別人家的權力都沒有,所以還是低調點好。
陳夫人住在城西,郭紹正好經過開封府,忽然想起一個人。當下下令隊伍停下來,派人上去送帖子。
開封府首官出門迎郭紹入內,這官員應該掛的是“權知開封府事”,名義上開封府尹才是最大的、但一般是儲君親王級別的人擔任,現在暫缺。
郭紹到了退思堂內,客客氣氣地與諸官見禮,并不拿架子。但無論他裝還是不裝,權勢到了一定地步別人都會很給面子,開封府眾官無不恭敬。郭紹專程招呼后面的黃炳廉,眾官也對黃炳廉額外客氣。
“我一個武將,前來叨擾官府,不會影響諸公的正事罷?”郭紹道。
府事忙搖頭道:“不會不會,郭大帥巡視官府,實乃我等之榮幸!”
郭紹點頭沉吟道:“今天我忽然想起一個人,實在冤枉的,在開封府的天字號死牢里吃了很久牢飯了。”
“冤案?”府事臉色一變。
郭紹忙擺手道:“不是冤案,案子沒問題;是人被關得挺冤枉…嘶,對了好像叫董二。”
“殺趙三郎的兇手。”黃炳廉小聲提醒道。這時眾官才恍然。
郭紹不動聲色道:“當眾殺人,證據確鑿,自是沒錯。但被害者趙三郎不久前被查獲曾奸殺其兄嫂,其罪十分惡劣,道德淪喪倫理崩壞!趙匡今日也被定罪為謀逆造反十惡不赦。董二殺這等惡徒,應該不用抵命罷?”
有人說道:“話雖如此,但總得提審,再次推判…”
不料知事根本不理會,直接拍板道:“來人,放人!”
連郭紹都沒料到他這么痛快。頓時這古樸莊嚴聞名天下的開封府府衙,其威嚴在郭紹心里頓時變得好像紙裱,脆弱得不堪一提…但它在普通人甚至官宦眼里,是神圣不可褻瀆的、一進去就是九死一生的權威之地!
朝廷律法原來只是這樣的。
郭紹在簽押房等著,終于看見一身狼狽頭發衣服破爛臟亂的一個人拖著手鏈腳鏈被押了進來,已經不成人樣,沒人能認出他是誰。
“董二?”郭紹走上前問道,頓時聞到一股惡臭。
那人伸出雙手掀開頭上爬著蟲子的亂發,愣愣地看著郭紹,過得一會兒才聲音沙啞地道:“郭將軍?”
“哈!你還記得我。”郭紹笑道。
旁邊的官員喝道:“快給董二打開腳鏈手鏈!”
董二茫然站在那里,一會兒工夫就被解開了鎖鏈。郭紹道:“跟我走吧,沒事了。”
“這…我還能被放?”董二愣愣道。
郭紹淡然道:“我沒有敗,還記得你…所以你就沒事了。早就告訴過你,投官不一定會死,還不用東躲西藏。我沒說錯罷?”
“郭將軍!”董二一軟跪倒在地,抱住他的腿奧啕大哭,“我在牢里…在牢里就只能念著您,不是還有一丁點盼頭,早就死了。他們給我吃生蛆的爛菜糠飯,牢里的屎尿一個月都沒人弄…”
“誒!董二…”開封府的官聽不下去了,感到十分尷尬。知事急忙彎腰道:“郭將軍,這等事下官并不知情,立刻派人查實究竟是誰干的!”
郭紹擺擺手道:“命能留著就成了,干了那么大的事,吃點苦頭是正常情況。”
“謝郭將軍救命之恩,董二這條命都是您的!”
郭紹忙道:“別抱著了,走罷。你這副樣子,好像真是我指使你殺的趙三郎一般,我真是躺著中槍的人。”
“趙三郎殺我爹,我為父報仇。這句話我說了幾百遍了。”董二哭道。
郭紹轉身慢行,讓董二跟出來,他連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臉脖、手腳的皮膚已經看不出本來是什么顏色。
等一行人上了馬車,郭紹立刻解下自己的斗篷裹在董二身上。董二受寵若驚,一張臟黑的臉只剩一對眼睛瞪著郭紹:“郭將軍…”
“在人前我不便對你太好。”郭紹道,他完全不嫌棄董二又臭又臟,親切地撫其背道,“但郭某人心里敬你是條漢子。”
董二眼睛里滿是感激,道:“我只是小人,不敢…”
“英雄不問出身,是大人還是小人,得看你跟什么樣的人。”郭紹道,“你是不知道自己干了怎樣的事。”
“我殺了趙三郎。”董二道。
郭紹心道,那趙三就是以后的宋太宗,你個連名字都只能用排行的人,說殺就把人殺了,確實挺有種。郭紹道:“殺父之仇,雖匹夫不能忍。匹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匹夫也是有血性的匹夫,是條漢子;那些色厲內荏耀武揚威的人,不一定有你這份膽識。以后你跟我。”
“郭將軍…”董二不太明白郭紹的話,但他顯然知道郭紹是真心對他好,不然根本沒必要理會一個匹夫。
郭紹道:“叫大哥就行了。”
“大…大哥?”董二愣愣地看著郭紹。
郭紹拍了拍車廂木板,“走,按原來的路線去陳夫人家。”
一行車馬到得陳家,郭紹報上名,很快就被孫大娘迎進了廳堂,郭紹見董二餓得骨瘦如柴,也沒多想,便叫他和自己一起進去,一般招待上茶會有一些茶點。
果不出其然,郭紹便拿起糕點遞給董二:“吃,先墊著,回去叫你妹子給你做頓好的。”
陳夫人這廳堂上一塵不染,旁邊站著孫大娘和幾個白衣女子也是穿得十分干凈。她們見董二那副樣子,無不皺眉,有的人已經忍不住在干嘔了。
但郭紹照樣神情自若,親手給臟得不成樣子得董二倒茶,與他對飲。京娘站在一旁,只是冷冷看著郭紹。
孫大娘問道:“這位客人是…”
郭紹道:“去年殺趙匡弟弟趙三郎的人,便是他,叫董二。今天趙匡已經徹底倒臺了,我路過開封府,便順帶把他撈了出來…牢里的伙食好像不是很好,你看他的吃相。”
“原來如此,妾身剛才還想哩,當今能與郭大帥對飲的人,一定是有些來頭的。”孫大娘客氣道。
郭紹道:“吃了點苦頭就是這般樣子,還望陳夫人勿怪。當年從幽州回來的女子,估計比董二更慘。”
孫大娘忙道:“是,人在世上,運氣不好總要遇到些磨難。稍等我叫人準備一桌酒菜,替董壯士接風洗塵。”
“不必了。”郭紹道,“我坐一會兒就走。那幾車東西,似乎值點錢。實不相瞞,剛從趙普家運來的,你們既然有銷路,拿去賣了罷…不過,我過陣子可能要一份聘禮,還望陳夫人做主幫我準備一下。”
孫大娘不動聲色道:“妾身剛剛隨意看了一下,有金銀器、綢緞便不值一提,那些字畫古玩,很多是真跡。要是全部抵用準備聘禮,這禮不輕啊。”
“字畫是真跡?”郭紹愣了愣,“沒想到趙普家這么多油水!這廝就是個小官,這幾年一定是借趙匡的權勢以公謀私。”
孫大娘道:“是,一副字畫就不止一整車財物,這還是因天下紛亂,這等東西不如太平世道值錢,否則其價值不可估量…不過南方各國的大家族還是很有興趣出大價錢收藏的。”
郭紹道:“聘禮不能實在太重,超過正妻就不對了。你們看著辦,剩下的權當感謝陳夫人上次幫了忙。”
“這謝得真是真金白銀,不輕啊。”孫大娘微笑道,“妾身不能做主,等問了夫人再說。”
郭紹又沉吟道:“剛才我剛進來,似乎聽到里面有男子的聲音?”
孫大娘忙道:“陳夫人的一個客人而已。”
(欠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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