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回去追京娘的馬隊回來了,趕上了趙匡等人。
石守信策馬上前道:“沒追上,那娘們帶著人從城邊往南跑,俺們不敢繼續追下去,只好先回來了。”
趙匡長嘆一聲,一拍大腿懊喪道:“早知如此,就該叫趙普趕緊燒了!此前諸事緊迫,我沒料到會丟,便沒理會。”
“哥哥,那包袱里是什么東西?”石守信問道。
趙匡:“…”
就在這時,忽聞“撲通”一聲,眾人回頭看時,只見趙普摔到了馬下,痛叫著拿手按在大腿上側,一條褲子已經被血浸濕了一大片。
趙匡等忙勒住馬,掉頭來到趙普跟前,眼前他是沒法騎馬了。趙普滿頭大汗,抬頭咬牙道:“主公,給我一把劍!”
“你拿兵器作甚?”趙匡隨口問道。
趙普道:“我沒法走了,再跟著主公只能變成拖累!主公對我有知遇之恩,今日只好以性命報恩了。”
趙匡聽罷黑臉上十分悲痛,但又不能當著兄弟們的面把趙普一刀砍死。本來大伙兒愿意跟他跑路已是不易,特別是這部分跟出來的親兵,他要是太無情了怕寒了人心。
當下傷心得要哭出來,一面解下佩劍丟在地上,一面無可奈何地嘆息道:“事到如今,你不能走、要是被抓住更是生不如死,只好如此了。”
趙普點頭道:“功敗垂成,望主公勿忘‘天將降大任’之言!兄弟我準備一下,先上路了。”
趙匡在馬上抱拳一拜,揮淚策馬而走。
一行人沿路狂奔,一直到天黑才停下來。他們不敢住驛館,何況天黑后也沒湊巧遇到驛館,而且為了跑得快自然沒有攜帶帳篷等露宿輜重。
幸好在路邊找到了一座破廟,大伙兒便在里面安頓下來。
幾兄弟在四面漏風的一間屋子里升起火,只見到處都是蜘蛛網,一尊泥菩薩早已廢棄沒人過問了,更沒有香火。趙匡坐下來,呼出一口氣,一時間好像做了一個噩夢一般。
僅僅一天時間。早上他還是整個大周朝顯赫的人物,現在…只見破廟外的院子里厚厚的一層落葉,空中還有殘葉在飄,秋風一陣陣的涼意,眼前看到的光景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
趙匡自后漢時期就從軍,做武將是他的營生,前期雖然默默無聞,卻積攢起了名聲和人脈。高平之戰后,這種積累終于得到了升華,他開始發跡…然后是三四年的辛苦經營。他覺得自己經營得很好,實力和地位也膨脹得很快,這是借了周朝不斷南征北戰給他立功機會的東風。
長久的經營,卻抵不上一次失手!
“唉。”趙匡看著外面的凄涼光景,在秋風的蕭瑟之中充滿了絕望。但是他又很不甘心,這次失敗只能算是失手,本非實力不如人。
一眾人情緒低落,十分沉默。趙匡在火前回憶了一遍,越來越覺得大業本來已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張永德的人脈和經營完全比不上趙匡,趙匡的軍職稍低、也只比張永德低而已。
如果沒出意外,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熬下去,就能走到山頂。誰知道半路殺出兩個程咬金來,將所有都毀了!
就在這時,石守信小聲問道:“朝里的人捉不到咱們,就不敢動咱們的家眷?”
趙匡回過神來,微微點頭道:“按理是這樣。如果我們還在外面,他們卻把咱們的家眷殺了,既然不能斬草除根,便只能增加仇恨、于事無益,還顯得沒有容人的氣量…(后)漢亡國之君便是把本朝太祖的全家屠戮了,卻沒能除掉太祖和官家,結果怎樣?”
石守信聽罷說道:“倒是有點道理,現在也只能這么想,沒法子。”
王審琦道:“咱們徑直去東漢(北漢)?以后該怎么辦?”
“事兒還沒完!”趙匡冷冷道。
這種失敗的時刻,如果是一個人呆著,趙匡肯定難以恢復情緒;但兄弟們在一起聊了一通,趙匡注意力稍稍轉移,便沒去感受凄慘了。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自己才剛剛三十歲!
在周朝發跡也就三年多不到四年,三十歲還有很多機會。
趙普的聲音仿佛縈繞在他的耳際“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趙匡回顧左右道:“從今天起重整旗鼓!”
“哥哥?”幾個人一起回頭看他。
“臥薪嘗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趙匡的眼睛里泛著篝火的光彩,捏緊拳頭道,忽然大喝一聲:“沒人能叫我服輸!”
…想尾隨追蹤趙匡部路線的馬隊、在半路發現了趙普,把他抓走了。
趙普還沒死,而且自己拿布條勒住大腿止住血。他本來是想制裁謝罪的,但實在有點下不去手。反正左右都是死,被對手殺死也是一樣…萬一他們不殺呢?
趙普并不想背叛主公,失敗了他也十分難受,但勝敗天定,無可奈何。
他一直很賣力地出謀劃策,在夜晚經常想象勝利后的光景…其間就曾想過郭紹的妻子符二妹長得國色天香,也許還能嘗嘗滋味的。到那時候趙匡肯定要搞死郭紹,郭家留下的寡婦符二妹卻是河北衛王的女兒,肯定不能公開凌辱;趙普已經想好了辦法,進言此婦包藏禍心仇恨,然后逼她出家為道,軟禁起來。與世隔絕之后就可以悄悄地動手,等玩夠了讓她“病死”就一了百了,誰也不知道。
唉,他怎會不誠心幫趙匡?
但這一切美夢隨著失敗就變成了白日夢,現實是他淪為了階下囚。此時趙普已經被帶到了皇城內、被看押在宣佑門的軍營里。天色已晚,但很快就聽說郭紹連夜趕來了。
…郭紹走進來,身邊還有個老頭,當下看了一眼趙普,回頭道:“王御醫,你給他看看傷,可不能死了。”
趙普沒吭聲。郭紹心情很好,上前撫其背,一臉笑意道,“趙先生別怕,先把傷養養。”
趙普聽得一愣,但還是很怕的樣子。或許郭紹的笑容沒做好,有點像奸笑的緣故。
郭紹的心情很好,已經覺得全身都輕松了一頭。趙匡一跑路,東京的局面就會很快平定下來,沒有逮住他本人是個遺憾;當初沒確定他要跑,實在不敢調走太多人,況且動靜太大趙匡不想跑更麻煩…還好抓住了趙普,倒是京娘給他的一份驚喜。
這趙普是趙匡的心腹,估摸著趙家的事什么都知道,只要善加利用,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趙匡的肉身跑了,但可以叫他“精神死亡”,郭紹要讓他身敗名裂,再也別想在周朝有翻身的機會…趙普就是可以挖掘的關鍵人物。
郭紹從京娘的手里接過包裹來,屏退了左右,從里面掏出一團黃色的東西,頓時一抖!猛然一身龍袍展示出來。
趙普大驚失色。
郭紹上前把龍袍往趙普身上披去,趙普大急,急忙伸手推拒:“不!我不穿…郭將軍是何意?”
郭紹沒強迫他,又親切撫其背道:“這玩意,是當眾從你身上奪下來的。人贓并獲,滅你全家算是輕巧罷?也許可以誅九族,也沒人替你說話;給你傳道授業的恩師、同窗、鄰居、遠親,都要被殺!”
趙普身上顫抖得非常厲害。
“當然,這樣的結局,對我也沒好處。”郭紹道。
趙普忙道:“郭將軍,您要在下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
郭紹聽罷十分滿意,把手里的黃袍遞給京娘收起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說道:“趙先生經常進入趙匡府上,聽說還時常留宿趙府,又是他跟前的親信謀士。一定知道很多有關趙府的事兒,這樣,你先想想,明天我派京娘過來,你和京娘說說怎么樣?”
趙普一臉蒼白,無奈地說道:“我想一想,能回憶起來的事兒一定交代清楚。”
郭紹聽罷,滿意地點點頭,便和京娘一起出門,見著御醫便道:“勞煩王御醫給他療傷。”
御醫忙抱拳道:“郭將軍放心。老朽聽說是劍傷,利器傷在大腿,最防失血過多而亡;剛才老朽看了一眼,那人止了血還能說話,并無大礙。”
郭紹聽罷十分高興,遂拜別上馬離開了宣佑門。
趙匡一跑,再“黑”他一番,東京的局面就完全控制了。殿前司、侍衛司諸軍,勢力分化,除了趙匡便沒人再能有影響力組織起太多兵馬反抗中樞…只有張永德威望最高,不過他似乎沒什么野心、在禁軍高位多年缺乏經營,沒有專門去安插心腹。
郭紹問道:“樞密使王樸給張永德寫了信沒有,張永德進皇城了嗎?”
左右主要是京娘、盧成勇、羅猛子,他們都說沒聽說,羅猛子道:“俺反正沒見有大將進宮來。”
郭紹抬頭看了一眼夜空,天一晴就漫天的星星,沉吟片刻道:“王樸和魏仁溥應該住在樞密府內,晚上都沒回家的。三弟派個人去問問那事兒,張永德來過沒有。”
羅猛子抱拳應答。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