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那一晚之后,再也沒見過符二妹。也沒有任何她的消息,就好像她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春天仿佛在一夜之間驟然降臨。正月下旬,天氣轉晴,風中已經送來了春的氣息,大街小巷、屋頂、臺階上的積雪漸漸融化,留心一看,樹枝上已經有了綠意,園子里從稍遠的地方看,就能發現蒙上的一層新綠。
萬物已經復蘇,一切都好像有了新的開始;但郭紹卻留戀在那個停滯在冬色中白雪皚皚、吹落星如雨的夜晚。
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思念符二妹…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女子。熟悉,是因為她和符后太像;陌生,是只見過一面,而且只是帽子掉下來的那一瞬間,半張臉已叫人難忘懷。符后和二妹在郭紹的心里交織、融合,讓他得有點迷糊。不過符后和二妹還是極為不同,二妹更加俏皮清純一些,少了沉重之感;大概是經歷不同的緣故。
如果郭紹沒有記錯,史上的符后在淮南戰役中就生病亡故了,符二妹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或許,只有皇帝才能保護這樣一個女子,因為她實在是一露面示人就容易遭人惦記。
真是個又遭人喜愛、又讓人牽掛的女子,還有點氣人,她是打算一直裝作一個舞女忽悠戲弄自己?
郭紹在王府外面的禮館里,符彥卿那府上實在有點無趣,還不如和一群兄弟、左攸一塊兒。
他正百無聊賴地胡思亂想,忽然聽得街上響起了“噠噠噠…”非常急促的馬蹄聲。城池里這種馬蹄聲給人的感覺就是有什么急事。
郭紹走幾步跨出大門,循聲瞧去,只見一個高猛大漢風塵仆仆一臉烏黑騎著馬奔過來。那不是和契丹將領一起去幽州的親兵盧成勇?
壯漢也看到了郭紹,剛勒住戰馬,馬還沒站穩,他就一個翻身下來,抱拳道:“主公!已經找了高夫人所在…”
郭紹心里一喜,忙攜其手臂道:“進來說。”
壯漢盧成勇沉聲道:“契丹人蕭進冒死在幽州找了以前認識的遼將,打聽高夫人,幾經周折正好獲知了高夫人的下落。她在幽州被一個遼將強搶為妾,那遼將又調到了瓦橋關南的一個軍寨里。咱們晝伏夜出在一處山林里藏著,蕭進會說契丹話,裝成契丹貨郎去打探了一番那個寨子,有遼騎數十騎,奚人步卒百人。
蕭進決定率眾襲營,搶了人就走。但咱們只有十八騎,只能寄希望于突其不備,不知成敗。”
“到遼軍軍營里搶人?”郭紹心里有些不安,覺得那幫人有點兇多吉少。主要就算突破了軍寨,要跑出來也不容易。
郭紹在廊廡里踱來踱去。這時左攸、楊彪、羅猛子等人也出來了,親兵盧成勇只好又將剛才的話復述了一遍。
如果不考慮符二妹本人,只考慮結盟和權利。高夫人和符二妹同等重要…聯姻能結盟,救回高懷德的姐姐也能結盟。
以郭紹力所能及的謀略思維,他有種直覺:柴榮有點忽視隱形實力…張永德和李重進的地位最高,被防得很死;但郭紹覺得這兩個的實力其實都比不上趙匡,趙匡在殿前司有什么防備和制約?
槍打出頭鳥,郭紹覺得自己現在的地位等級已經不需要刻意注重提升。相反四處拉攏人,打牢基礎和人脈才是他應該消化的、至關重要的努力方向。
高夫人必須被救出來!否則怎么拉攏高懷德那一大票人?根本無處下口。
“我想去一趟北方,接應一下蕭進他們。”郭紹道。
左攸忙勸阻:“遼境內去的人多是沒用的,除非發動舉國戰爭才能打過去。主公不可無益冒險。”
“我們不去遼境,就去河北邊境等著,能早點知道消息。”郭紹急迫道,“在大名府成天也沒事做…如果蕭進等失敗,有人被俘,會不會供出他們襲擊軍寨的目的?”
眾人皆盡默然,顯然會供出來。只要抓到活的,總有辦法讓人招供…那高夫人就不會再到遼境南部地區了,將失去下一次營救的機會。
郭紹實在坐不住,便通過禮館的管事求見符彥卿。
符彥卿也勸了幾句,但見郭紹急著想去接應,便修書一封,給定州節度使的引薦信,“郭將軍可以去定州,節度使孫行友與老夫有過數面之緣,你又是禁軍武將,他該會在必要時派兵接應。定州隔條河就是邊境,在大周境內是離瓦橋關最近的地方;但偶有契丹游騎過河打草谷,郭將軍要多加小心。我給你派兩個人帶路。”
郭紹拜謝,拿著有印的引薦信出了衛王府。
他和眾人一番準備,又向王府官吏借了二十一套盔甲,換上戎裝、帶了干糧水袋就走。一眾人都是習慣軍旅生涯的人,倒是十分利索。
從大名府到定州,約六百里,比郭紹等從東京到河北來更遠。不過好在大部分路都比較寬敞平坦,河北平原正是騎馬的好地方,郭紹心里也急,兼行三日就到了定州…若非要找渡口過河幾次,可能會更快。
一路上看起來還比較太平,沒有見到符彥卿所言的打草谷,遼、周邊境一派平靜,甚至到處都看到有農夫和耕牛在地里春耕勞作。
郭紹詢問了親兵回來的路線,先在附近部署親兵游騎;這是個破敗的渡口,只有三艘小渡船,應該是來往的貨商平民用的地方,只有幾個老弱周軍設的哨點。分派妥當,郭紹等進定州城送拜帖。
定州幕府招待了郭紹一行,當天晚上就有酒席,還有官吏陪席。這種場合郭紹從關中到河北都經歷多次了,別人盡地主之誼,至少第一頓酒是免不了的。郭紹又把符彥卿的信交給了幕府官員,果然第二天就見到孫行友。
符彥卿在河北干了多年節度使,看來他的名字還挺管用。孫行友愿意在定州地界派兵協助,但不想去遼境挑起沖突,然后派了個部將協助郭紹。
一行人剛剛出幕府,就見一個親兵焦急地等在那里:“蕭進部有人到河岸了!”
郭紹忙騎馬出城,不久便見得兩個陌生的大漢騎馬過來。郭紹忙策馬上前問道:“就你們幾個人?救出高夫人了么?”
其中一個漢子道:“咱們看準了地方,凌晨時突然殺將進寨,搶到人了,但只能馬上就跑。蕭將軍為了分散契丹和偽漢兵的目標,將人馬分作三路,高夫人不在我們手里。咱們幾個人被一路追擊,被射殺了三個人!”
郭紹帶人至渡口,只見對岸已經有大約二三十敵騎在那里游蕩,不見有別的人。
“將軍能不能調動馬兵,把對岸的契丹游騎先驅散?”郭紹問道,“高夫人一路極可能也走這個渡口。”
定州將領道:“我要去稟報節帥!節帥一下令,末將便帶兵過來。”
就在這時,忽見對岸的契丹游騎紛紛調頭策馬而去,郭紹眺望遠處,只見有三騎隱約從視線盡頭奔來,他大急道:“不好!”
郭紹欲渡河接應,左攸又勸。他眼看此事是否功敗垂成就差最后一步了,顧不得許多,遂與楊彪等人連馬一起上了渡口的三艘渡船,第一次擺渡只過了九騎。這河邊也沒人阻擋,那些遼騎已經向兩翼展開,包抄遠處的人。
郭紹等上岸后就騎馬奔去。
不惜馬力一陣狂奔,郭紹已經看清了其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穿白衣的人。心下咯噔一聲:多半就是高夫人!蕭進等凌晨時分突襲遼營,只有高夫人才可能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就跑、那幫軍漢誰沒事穿白衣服?
他盯住那白衣人,策馬便奔。那三騎正向反方向跑,似乎發現遼騎在前面堵路才調頭的。
三股人馬前后奔騰,忽見遠處迎面又是塵土彌漫,又有遼軍騎兵過來了!那三騎很快又調頭向西側沖出,好像西邊的遼騎比較稀疏。郭紹見狀,也率軍向左疾奔。
忽然聽得一聲馬鳴,一騎士從馬上栽倒下來。漢兵和高夫人一共三騎,已只剩兩騎。
情況已十分危急,沖得更近了,郭紹大喊道:“高夫人,我是來接應你的自己人,朝這邊走!”又聽到“啪…啪”弦響,情況已十分危急。
郭紹目測距離一遼騎已百步內,便取了弓箭,一箭射去,竟然沒中!
身邊的兄弟,楊彪和羅猛子的箭術稀爛,郭紹太了解他們了。還有一幫資歷最老的親兵,是武訖鎮收的傷兵,當時這些人屬于小底軍(鐵騎軍)步軍,大多騎射技術不行。早知道帶李處耘或羅彥環來了!
“啪!”又是一聲弦響,其中一個契丹騎兵騎射十分犀利,又射死了一騎。最后還剩了高夫人一騎,倉促向郭紹這邊亂跑。
但尾隨過去的契丹兵并不射她,又是一箭,將她的馬射跪。另外有一個契丹騎士離郭紹只有幾十步,張弓連射兩箭,沒中。數騎向摔在土上的高夫人圍去。
郭紹一邊跑一邊張弓,數箭都是偏的,馬在跑晃得很厲害,沒找到那種感覺,出弦的箭稍微有點偏差,幾十步百步外就偏得更遠了。
眼看有三四個遼騎已沖至高夫人跟前…右翼更多的騎兵向郭紹這邊包抄而來,情況十分不妙。
一個親兵喊道:“主公,咱們要被合圍了,先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