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提供午膳,郭紹吃了飯就試著打聽趙匡在哪里,終于聽說他正在殿前司衙門議事。
他被告知不準進大堂,但是立刻就聽到里面聲如洪鐘的大嗓門,趙匡的聲音:
“官家對諸大臣說了,高平之戰不靠人多,全仗少數能戰之軍力挽狂瀾!所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官家體恤百姓疾苦,又說一百戶民,才勉強可以養一名甲士;甲士越多,給天下百姓的負擔就越大。”
“一百戶人的民脂民膏,才養一名甲士,若這名甲士不能捍衛家國、不能上陣派上用場,拿他何用?當今之要務,必須整頓禁軍,把那些膽怯怕死的、身體老弱的、懶惰散漫不守軍紀的士卒都淘汰掉,提拔身強力壯、弓馬嫻熟、善用兵器的精兵,成為‘上兵’,國家供給甲胄兵器和糧餉;被淘汰的那些弱兵,變成‘下卒’,讓他們去屯田,平日種地,戰時調用輔助主力作戰…”
里面“開會”開得沒完沒了,郭紹心情急切,想今天下午就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不等著,萬一趙匡這邊會開完了,又有別的事呢?索性再等等,在大堂外慢慢領會中央的治軍精神。
趙匡終于出來了,他見郭紹上前行禮,便發出爽朗的笑聲,哈哈道:“我認得你。‘斬張元徽者,小底軍郭紹’!”
郭紹看趙匡其實比較陽光的一個人,可能是臉太黑,容易叫人聯想到太陽曬的吧!
“末將拜見趙將軍。”郭紹執禮道。
趙匡看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到簽押房去。”
郭紹心道:和厲害的人說話就是省心,什么都沒說,人家就知道你有事找他,直接就找地方說事。
二人前后走進一間公房,趙匡自己先在大木案旁邊入座,又請郭紹坐下。他啥也沒說,什么裝作關心郭紹新上任干得如何之類的客套話一個字也不提,就淡定地等郭紹說事…這樣的沉默,趙匡就好像在說:有屁快放。
短暫的冷場,叫郭紹更加緊張,一面琢磨怎么表達,一面又揣測趙匡知道后可能有的反應,一時間壓力山大,確實有點見大舅哥一樣的感受。
他終于開口道:“趙將軍,可認得京娘…玉貞觀的觀主京娘。”
“怎么?”趙匡本來淡定中還有些許不耐煩的眼神,微微一亮。
出于禮貌郭紹沒有盯著趙匡的眼睛看。這個時代的禮節習俗有點特別,身份低的人如果直視對方,會被人視作不尊敬;但郭紹相信那句話,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一個人可以偽裝表情言行,但眼神就容易露出蛛絲馬跡,就看別人能不能細致地察覺,所以郭紹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趙匡義的目光。
“我覺得京娘很好,那個…”郭紹有點吞吞吐吐了。直接說我已經上了她,他臨時覺得似乎不太好,便暫時把嘴邊的話忍著。
趙匡何其有頭腦的人物,一見郭紹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聯系已經出口的半句話,他恐怕用腳趾頭都猜得出來郭紹對京娘有意思。
一時間趙匡那張顏色從來不變的黑里透紅的臉,表情豐富極了。
似乎有些難言的惱火,也好像輕松了一口氣似的。
…趙匡立刻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多年前認識過一個叫京娘的人,她卻不是道士,玉貞觀?我沒聽說過。”
郭紹先是愣了愣,又追問道:“那玉貞觀的京娘,會不會就是趙將軍曾經認識的人,您卻不知道她在東京出家了呢?”
“哈哈…”趙匡大笑了一聲,但聽起來這笑聲似乎就不如平時那么爽朗了。他笑罷,又嘆氣道:“實不相瞞,我認識的京娘已經…唉!都怪我。”
郭紹忙道:“抱歉,不該提起趙將軍的憾事。”
“都過去了。”趙匡道,“那個道觀的道姑,就是名字相同罷了,天下取同樣名字的人何其之多,本不足怪也。”
趙匡心頭真是說不出的滋味。當年和京娘就兩個人,一起走了千里的路,別說是人就是一塊石頭時間久了都捂熱了。眼看她要跟別的男人,趙匡心頭能好受?
京娘若是回老家嫁人還好,眼不見心不煩!
偏偏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心里的糾葛并不能絲毫動搖趙匡的決定。為了大事,為了心中的抱負,不能為了任何事任何人影響到哪怕一丁點!
以前那件善事“義舉”有不少人知道,現在趙匡漸漸走上高位,將會有更多的人對他的事感興趣。趙匡正直、有情有義的作為,如果還有后續豈不是會起反作用!
許多人都知道京娘跳湖了,趙匡偶然聽人提起往事,還表示有多般后悔可惜;現在她突然沒死,而且過去這么多年了,這些年,他趙匡為何不彌補當初拒絕京娘的遺憾可惜,卻讓京娘苦等多年之后另嫁別人?
趙匡很清楚,京娘死的結局就是最好的結局,最完美的收場;她不能活過來,活過來了也不是原來的京娘…
郭紹聽罷便說道:“原來如此,那是末將弄錯了!但先和趙將軍打聲招呼還是必要的…末將聽說您和京娘曾有兄妹之義。既然不是趙將軍那位義妹,末將便可以自作主張了?”
趙匡道:“我雖是你的上方,但也管不得下屬的家事。”
郭紹道:“末將明白了!今日拿這等事叨擾趙虞候,實在有罪、有罪。告辭。”
“等等。”趙匡黑著臉,雖然他的臉一直是黑的…“若你要納道觀里叫京娘的女道士,最好讓她改個名字。世上總有一些閑著沒事干胡亂杜撰的人,無憑無據就要造謠,不可不防備他們亂說。”
“是。”郭紹忙答道,“絕不能褻瀆貞義之婦的美名,來日那女觀主若愿還俗,末將便叫她改一個名。”
等郭紹剛走,趙匡忽然聽得“咔”地一聲,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拿在手里的杯盞不堪握力,出現了裂紋。
但片刻之后,當他想象到實現抱負的功績和回報時,一切便都不重要了。大道之路,路上有很多競相擁擠者,充滿了荊棘和迷途岔道,但只有一個目標才是最清楚的!
縱觀成大事者,漢高祖窘迫時連正妻都可以扔下,一個跑江湖又裝神弄鬼的婦人,有什么好猶豫的!
趙匡雖有點難受,心下又感到一陣輕松,復雜的情緒中松一口氣才是最主要的感受;甚至還對郭紹印象很好,這人怎么恰好就出來為我解煩惱了。此事終歸是一件好事,堂堂大丈夫,犯不著為了那點小小的心思置閑氣。
…郭紹不太相信趙匡的說法。但自己這樣做,已經算是懂規矩了。他趙匡不認,與我何干?
這時郭紹也立刻長吁了一口氣,感覺一陣輕松,這煩惱事三下五除二總算有了眉目。此時此刻,他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身上雖披著有點重的甲胄,但心里仿佛有一塊大石頭落地了。
他又尋思:京娘那里可以先放一放,等她冷靜一下,想通了再說…相信她能想通。
此時郭紹放下了火燒眉毛的憂慮,這才想起早上宣德門外的見聞,那幫民眾聚集鬧事。瞧著風向,周朝又在厲兵秣馬準備開戰了?
如果開戰,這回的戰爭對手很可能就是(后)蜀國。
ps:(縱橫網的鬼節小游戲,打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