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難聽的話,玉蓮不是第一次聽到。黃蓮再苦,嚼得太久也會習慣吧。
玉蓮埋著頭,雙手緊緊握著竹籃提手,現在她只想逃走,只想回到屬于自己的角落躲起來…天下之下,何處是屬于自己的哪怕一個角落?玉貞觀,對!玉蓮覺得玉貞觀很好,至少那里的人都很善意。
突然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去路。玉蓮嚇了一跳,把心里想的都脫口吐出來了:“玉貞觀!你讓我回玉貞觀!我不來了!”
“這個狐貍精,害人精!”一個粗聲粗氣的婦人生氣的聲音說,聽得來很嚇人,玉蓮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什么時候和她產生了比殺父之仇還要深的怨恨。不是殺父之仇,怎會把她氣成這樣的聲音?
粗聲粗氣的婦人道:“給狐貍精長點記性,不然以后還要對俺家男人拋媚眼!”
玉蓮心道我什么時候對人拋過媚眼?鼓起勇氣抬頭看了那婦人一眼,頓時認出來,是街對面開鋪子賣豬肉的屠夫家的婆娘,偶爾玉蓮還在那里買豬肉,因為平素買豬肉的時候少,剛才聽聲音一下子還沒聽出來。
現在這世道,東京的糧食儲備也不是那么充足,可是這婆娘胖得真是人間罕見!眼睛已經被肉擠得只剩一條縫兒,兩腮的肉鼓起來都快下垂了,皮膚被繃得又紅又亮,上嘴唇向上翹著像只雞屁股。身上更是肥的可以,整個就是一頭站著的豬。
玉蓮內心里非常鄙視這個婦人,還有她那男人,渾身的油就沒干凈過,腦袋的形狀都是歪的…我會對這種人拋媚眼?為什么不干脆買條胡瓜(黃瓜)!
但是她們這時候人多,陸續過路的熟人已經有三四個聚攏過來,玉蓮當然沒膽子和她們對著干。而且要吵架的話,玉蓮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對手,你敢和她們叉著腰站在街當中罵一整天?對,就是會罵一整天,有時候惹急了她們,罵街還會帶條凳子!
“老娘把你這張臉撕了!”胖婆娘聲色俱厲道,并且裝腔作勢要撲上來。
玉蓮嚇得不敢稍微讓她覺得有敵意,不然一旦爆發那是沒完沒了!她又試圖想逃走,但被胖婆娘一把就擰了回來,那婆娘怒道:“李嬸,你們按著,老娘剝她的衣服!讓大伙兒都來瞧瞧這騷貨!”
玉蓮渾身一顫,心道:以前她們就只是說說壞話,也沒見這么囂張,今天怎么突然得寸進尺了?難道是因為自己說再也不來了,示弱反而助長了氣焰?又或是她覺得現在自己完全沒人依靠了,便能為所欲為?可是不還有官鋪、王法的嗎…應該只是說來嚇自己的?
旁邊有個尖嘴猴腮的半老徐娘小聲道:“鐵匠鋪那紹哥兒挺兇,咱們還是別太過分了,萬一這害人精找紹哥兒來,咱們吃不完兜著走!”
玉蓮聽罷,也挺害怕這胖婆娘一時沖動來真的,緊張又害怕之下,聽到那李嬸這么說,也沒多想玉蓮趕緊點頭。
不料胖婆娘會錯了意,以為玉蓮是在挑釁自己,頓時就“呼呼”地喘了幾口:“氣死我了!氣死老娘!這狐貍精算什么東西,敢威脅我?被別人威脅我都忍得下,竟然被這樣一個我連斜眼都瞧不起的爛貨威脅?紹哥兒怎么了,殺人犯了不起!惡有惡報,我看他早死在河東了,不然咋不見回來?紹哥兒要是在,狐貍精這副德行,怕早就尾巴翹上了天!你們別怕,紹哥兒死了,哈哈哈…”
但是李嬸等婦人還是不敢動,反而站開了一點,只顧看戲。
胖婆娘一臉惱火,拽住玉蓮的手腕,伸手就拉扯她的領口,玉蓮急忙抓住衣領,求饒道:“你饒了我吧。”
李嬸忽然道:“鐵匠鋪門口怎么有匹馬?”
但胖婆娘沒注意聽,正顧著罵了,猛地撲上去,將玉蓮一下就按翻在地。玉蓮大急,忙哭道:“紹哥兒回來了!紹哥兒…”
這讓胖婆娘更怒,“嘩”地一聲,把玉蓮的外襦撕爛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素白的中衣。玉蓮臉色一白,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河中府,被那個該死的武將抓住;又似乎是被公子哥李崇訓按住了,想后悔卻已來不及,連喊都沒臉喊,身心都深陷痛苦之中。往事不堪回首,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眼淚嘩嘩的:“你殺了我吧,你讓我死吧,我不錯了,早該去死…不要!”
這下動靜一下子鬧大了點,周圍商鋪的人都走出來看稀奇。胖婆娘不怕圍觀,反而大聲嚷嚷:“街坊都來瞧瞧,這就是通奸殺夫的淫婦!”
就在這時,忽然一聲暴喝:“操!…是玉蓮!”
突然就見紹哥兒出現在旁邊,紹哥兒一把抓住胖婆娘的后頸,想把她提開。但脖子太粗,一手居然抓不住,只揪到了一坨肥肉,微微用力,痛得那胖婆娘叫得像殺豬一樣,“啊…”估計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
郭紹怒不可遏:“娘的!就知道欺負弱小,有種你動老子一根指頭試試!信不信老子帶兵把整條街踏平!”
胖婆娘回頭一看,張開雞屁股一樣的小嘴:“紹哥兒,你沒死?”
郭紹喝道:“老子要死之前,先滅你全家!滾!”
胖婆娘面露懼色,一邊爬起來一邊張口道:“是她…”
“滾!老子不想看見你,真尼瑪惡心!長這么丑還有臉活在世上?”郭紹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怒得滿臉通紅,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再說一個字,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胖婆娘顯然知道,紹哥兒已經有一條人命在身上,當下沒敢把他的話當玩笑或恐嚇,抬頭一看跟著自己同仇敵愾的幾個婦人已經沒影了,她急忙連滾帶爬就跑,跑得遠了才大聲嚷嚷道:“殺人了!殺人了…”
郭紹對著她的身影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
忽然身上一重,玉蓮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撲到了郭紹的懷里,“紹哥兒,你別死,你別離開我…”
郭紹的胃部立刻感覺到軟綿綿的貼著自己,一股沁人心肺的清淡味兒撲鼻而來,就好像一下子跳進了清澈的潭水,怒火被澆滅了大半。
她“嚶嚶”地哭,哭得痛快極了,郭紹感到自己的胸膛上衣服布料一小會兒就濕了一片。
這時郭紹發現周圍很多人圍觀,目光或麻木、或好奇,也有的人迫不及待想看脖子都伸長了,像鴨子被人提住了腦袋一樣。
郭紹忙好言小聲道:“我不會離開你的,咱們進屋說罷。”
玉蓮這才放開了他,或許剛剛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臉一下就紅了,低著頭使勁抓著衣角,默默跟著郭紹向鐵匠鋪走。丟在地上的籃子也顧不得了。
黃鐵匠正站在鋪子門口,一言不發,也不過問。郭紹對他說道:“今天打烊了。”
確實太陽已經下山,光線漸漸已暗淡。
玉蓮進屋后,背過身去,默默地仔細把自己的衣領稍稍整理,又伸手攏了一下頭發。
郭紹說道:“我到處找你…你在哪里出家?”
玉蓮轉過身來,先是低著頭,抿了抿嘴,忽然抬頭看著郭紹道:“我不出家了!你讓我做你的小妾罷!”
郭紹:“…”
玉蓮上前了一步,眼睛紅紅的,豐腴的胸脯上下起伏,她顫聲道:“你想怎么樣處置我都可以,要是有一天你厭倦了,你讓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不會絲毫怪你!”
郭紹眉頭微皺,正思索著什么。承諾不能隨便說的,如果沒有把握,寧可先做到再說。
這時玉蓮的聲音已變得平素不一樣,她的情緒有點激動,“你告訴我,至少曾經看得上我的容貌身段,至少不厭惡我…”說罷她轉了一下身體讓郭紹看清楚,“她們都說我壞話,其實我幾年沒碰過男人了,身體是干凈的…我能侍寢,能侍候你起居,能給你洗衣做飯…”
“玉蓮!”郭紹開口道。
玉蓮搶著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郭紹便先問:“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玉蓮道:“你帶著你的威風儀仗,到這里來接我過去!我會回報你的!”
郭紹沉吟片刻,道:“那最快要明天中午,我上午去殿前司官署拿東西。”
“你答應我了?”玉蓮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怎忍心拒絕?哪怕郭紹覺得這種事實在沒什么必要,和市井刁民計較個什么…但這一點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滿足她?哪怕這點愿望很膚淺。
郭紹毫不猶豫道:“明日中午。你今晚住哪里?”
玉蓮道:“我就住在家里,她們知道你回來了,不敢再過分了。”
郭紹道:“我不放心。有些人破罐子破摔,智商…腦子又不好使。君子易防,小人難防。但是你現在和我回去的話,又怎么接你…我有辦法了。黃鐵匠!黃鐵匠!”
黃老頭進來應話,郭紹便告訴他地址,讓他去找羅猛子夫婦過來。
郭紹打算自己也暫時住在這里,明早出去后,讓羅猛子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