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哭喊聲和凌亂的腳步聲,驚擾了這荒蕪卻寧靜的上午。“砰!”“砰!”城門被木頭撞擊的聲音,如同有一枚無形的大錘正敲打著人們的心口,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城門口正對的大路上,之前因戰術準備已修建了多重障礙,大路中間一共修了四道人高的土墻。郭紹進城之后便奔到了第一堵墻后面,然后墊了根木凳看著城門那邊的情況。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老婦杵著一根枯木棍,顫巍巍地慢慢走到了前面無人的空地上。她不就是那隔壁的瞎老婦么,她是怎么走到這里來的?郭紹頓時覺得非常詭異。
因為前面那一處空地,現在基本處于三面封閉的狀況。正面是鎮中最寬敞的大路,但被墻陣擋住了;幾道墻依靠兩旁的房屋形成迷宮一般折疊的格局,唯左邊有個缺口。兩邊房屋之間的空隙也用土墻木石等重重堵塞,大路以外的街巷更是蜿蜒復雜…武訖鎮搞成這樣,就是為了不讓大股人馬展開,便于進行巷戰。
一個瞎老婦如何能繞過如此復雜的道路,莫非她很早就守在城門口了?
“啊!啊…”老婦忽然張開嘴叫喚了兩聲,聲音沙啞,沒牙的嘴看起來很扁。她衣著襤褸渾身又臟又破,灰白的頭發像稻草一樣亂。
“殺契丹,殺契丹了…”老婦又含糊不清地喊了幾句。
跟著郭紹的一個老卒伸著脖子喊道:“城門要破了,契丹兵馬上就會沖進來,趕緊走開!”這時郭紹說道:“死對她來說何嘗不是種解脫。”
“轟!”城門終于倒塌。先是一群亂哄哄的平民涌進來,很快他們就被騎兵驅開,到處逃竄。急促紛亂的馬蹄聲中,一隊騎兵直沖入城,當先一騎從弓著背的瞎老婦旁邊掠過時,揮起鐵骨朵就是一錘。
但契丹騎兵很快就勒住戰馬停止了進擊,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想象中可以沖刺的大路,而是一道道墻。這些土墻并不高,徒手都能爬上去,但騎兵卻不能直沖。
郭紹把頭縮回來,背靠著土墻,默默聽著馬蹄的動靜,等待著對方的決斷。短短的一會兒,他卻覺得好像等了很久很久。
契丹人會如何反應?據說游牧民族人非常警覺,一起疑心跑得飛快。他們察覺可能有埋伏時,也許會立刻掉頭離開險地…若是契丹人知難而退,武訖鎮便相當于唱了一出空城計,這樣的話也未嘗不是好事。因為郭紹現在都沒把握能打贏這股契丹兵馬,不能打贏的仗,還不如不打。
但契丹人也不一定會見事就跑。他們武力強盛,可能并不會被輕易嚇住;何況武訖鎮這風貌一看就不像屯精兵的地方。
最壞的可能,契丹人先退避、再試圖從別的地方找突破口。若是戰斗從別的方向開始蔓延,也能進行巷戰,但地形對郭紹來說就不如正門這邊有利了。
他靠著墻尋思了片刻,長呼一口氣,忽然跳上木凳。視線一開,正見那錘殺瞎婦的提骨朵的騎兵在前頭張望。郭紹立刻拉開弓弦,“啪”!弦聲毫不猶豫地響起,只有二三十步的距離,一箭精準無誤地射在那廝的臉上。
那廝來不及叫喚一聲,直接從馬背上栽倒。等別的契丹兵反應過來,倉促取箭時,“啪”又是一聲弦響,再次有一人被射殺。
毫無征兆突如其來,郭紹連殺二人,便徑直從木凳上跳下來。他急忙拿起木板盾頂在頭頂,墻后的十來個人也趕緊學著舉木板。果不出其然,片刻后就是一陣噼里啪啦的弦響,幾十支箭嗖嗖從頭頂飛過,有的直接釘進了墻壁。
墻外“哇哇”亂叫,郭紹并不露頭,只聽馬蹄聲。聽動靜契丹兵并未沖擊,接著又是一通箭雨。
片刻后,忽見幾支火把丟到了屋頂上,有一棟房子是茅草房,立刻就燃起大火。
郭紹把那根圓凳挪了個地方,爬上去小心露頭一看,見契丹步軍已經跟上來,已到城門口。一個騎馬的武將正指指畫畫大聲吆喝。郭紹二話不說抽了一枝箭矢先搭上弓弦,忽然站起來,拉弓,放箭,毫不停滯一氣呵成,“啪”!正在比劃起勁的家伙應聲落馬。郭紹射完馬上又縮了回來。
這下外面立刻炸開了鍋,各種聽不懂的叫罵怪叫嘩然一片,接著就聽見了許多腳步聲,步軍應該上來了。
郭紹聽到動靜,便揮手沉聲喝道:“走了。”遂和身邊的人一起撒腿就跑。
他們毫不停留,熟練地跟著墻邊轉悠一陣,推開一道門進去。其它人關上門守在門口,郭紹徑直爬上木頭樓梯。他在一間凌亂的屋子里輕輕推開一扇小窗戶,這位置視線極好,中間大路很長一截都在百步之內。手里這把弓的力道不夠強,但五十步內他很有信心擊中目標。
從窗戶上看下去,果然一大群契丹步兵涌進了土墻巷道,還有的已是迫不及待地在翻墻了。翻墻的最好,一爬上墻全身都暴露在射程內。
“啪”…“啪”…弓弦彈動空氣的聲音很有節奏!箭無虛發,盔甲都沒用,這么近的距離郭紹專門射臉和脖子,更何況許多步卒盔甲不全。
不過幾發下去,目標就暴露了,契丹弓箭手立刻還擊,他們的箭法也比較準,小小的窗戶不斷有箭矢飛進來。但這沒法解決掉郭紹。他先露頭看一眼,馬上躲開,接著再到窗口放箭,停留時間極短。弓箭不是槍械,要打中快速移動的目標、況且只有一扇小窗很難。
少頃,裹著油布的火箭招呼上來,屋頂起火。
郭紹又放了一箭,見幾個契丹兵向下面的門口奔過來,忙跑著從樓梯溜下去,對拿鑼鼓的老卒喊道:“敲鑼,使勁敲!”
“哐哐哐…”堪比噪聲的難聽鑼聲大作。
郭紹將弓綁在背上,拔出障刀來大喊道:“殺!”率眾沖出門去。
斜對面的一堵薄墻突然塌了,那堵墻的下半截故意修得很薄,飛起一腳就能掀塌。頓時就見楊彪當先,手持一桿長鐵刀猛虎下山一般帶著一群人沖了出來,立刻堵住了墻陣口子。
就在郭紹出來的旁邊,一道墻也塌了!大腦袋羅猛子一手持木盾,一手拿了根鐵棍,莽莽撞撞地就用木盾開路擠上去,揮起鐵棍就打。郭紹提著刀,也跟房子里的人一塊兒殺將上去。
一時間,大部分契丹步卒被兩面堵在了墻陣中,兩頭瘋狂毆打起來。如此群毆,既沒有機動也無法展開,和街頭巷尾打架似的。中間的契丹兵試圖翻墻,墻陣內亂作一團。
羅猛子以前善用銅錘,不過他的兵器好像弄丟了,拿實心鐵棍湊合,一時間也非常兇猛。那棍子打披甲的不如銅錘犀利,但亂棍揍下去照樣打得人哭爹喊娘。郭紹就喜歡和這種不要命的猛將配合,讓他沖前面拼命,自己在旁邊幫忙補漏補刀…正所謂送死你先去。
“操!”羅猛子一面罵一面亂棍照頭就打,哐地一聲擊在一個契丹兵的頭盔上,打得那黑臉大嘴的契丹人臉色難看,暈了過去。
就在這時,忽見后面一個契丹兵端著長矛照羅猛子的腹部猛刺上來,羅猛子毫無察覺,就算穿了一層甲可是被近戰猛力扎中的話,不得直接刺進腸子里?
在同伴最需要他的時候,郭紹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長矛,矛借著對方身體的慣性沖力很大,郭紹定不住,那矛頭一下子刺到自己的胸膛上,“叮”地一聲,他的胸口感覺到了板甲的凹陷。
契丹兵雙手抓著矛桿,一刺出來身前一大片空檔,郭紹二話不說,上前揮刀照臉就砍,刀鋒和頭盔的金屬撞擊聲、骨肉的撕裂聲…噴了郭紹一臉一胸的血。慘叫聲似乎就在耳邊響起,簡直嘶聲裂肺。
…兩邊猛將沖前,勢不可擋,契丹軍隊在這小小的角落里栽了大跟頭。土巷子里殺了一條血路,人們簡直是踩著尸首逐漸推進的,墻壁上血跡斑斑,空氣中腥味作嘔、陰風慘慘。
最外面的那條土墻巷子里,一些契丹兵見勢不妙,翻墻逃脫了,但被堵在里面的大部分人卻死傷殆盡。
契丹軍余部退至城門口,已如驚弓之鳥。巷子里零星傳來一聲聲慘叫,那是在里面的契丹傷兵被就地補了刀。這樣的戰爭顯然沒有俘虜之說,見著就是一刀。
劇烈瘋狂的打斗似乎在一瞬間消停了下來,遠遠地聽見契丹人嘰里呱啦的說話聲,這邊巷子里喘息聲和咳嗽聲不斷,人們都累了。郭紹靠著墻坐了一會兒,只覺得雙臂發酸,右手在顫抖。他輕輕甩了幾下,伸手在地上來回擦掉手心里黏乎乎的血。
外面傳來了遠去的馬蹄聲和腳步聲,鎮中的兵顯然沒有能力乘勝追擊。
過了許久,將士們才紛紛從墻陣里走出來,四下張望,城門方向已不見敵兵。兩邊房屋的火光沖天濃煙滾滾,被點燃的幾棟房子幾乎都被燒了個精光。人群里七嘴八舌,有的在議論,有的在求救,有的在招呼同伴救人。
就在這時,忽然見一身血污的郭紹走了出來。周圍一下子便安靜了不少,本來松懈下來亂糟糟擠作一團的人,紛紛讓開路,讓郭紹從中間走過。
人們的臉上忽然間充滿了敬畏,目光都不自覺地聚集在他的身上,“郭將軍!”“郭軍使…”
郭紹沒說話,只是疲憊地點點頭,以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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