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縷光線透過木窗灑進房屋里,郭紹能從空氣中聞到早上濕潤清新的氣息。他剛剛在羅孟子的幫助下披上了兩重盔甲,胸板甲在內、外面披環鎖鎧。
羅猛子在旁邊啰嗦著:“俺知道自己沒啥本事,卻明白大哥有能耐!就像這一回,換作俺就出不了頭…俺知道,自己只是個做小兵的料,盼不著當官。可是哩,俺又想家里那潑辣婦人能有那么一天,吃好的穿好的,當小兵的那點錢糧卻太少了。以后俺跟大哥沾點光,嘿嘿…”
郭紹心道,連羅二都有這般心思,恐怕別人也想有點奔頭,不過只有這廝會從嘴里說出來。
他拍了拍羅二的肩膀,好言道:“只要大哥有的東西,定不會虧待兄弟。”
聽到羅猛子提起家里的婦人,他也忍不住摸了一下脖子上掛的祥符,一會兒想到了玉蓮,一會兒又有前世的紛雜記憶閃過腦海。一時間莫名有些心緒不寧。
就在這時,忽然聽得“砰”地一聲,一個披著竹片的老頭撞開了門,踢在門檻上就摔了一跤,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咳嗽。郭紹輕輕揚了揚下頷示意,羅猛子忙上前扶起老頭。
“契、契丹兵來了!”
郭紹聽罷深吸了口氣,定住心神,語速很快地說道:“三弟,立刻敲鑼集結所有人馬,通知二弟,各部按預定安排進入位置。戒備!”
羅猛子的臉也一下子變得肅然,抱拳道:“得令!”
郭紹這才轉頭問:“有多少人?”
“只看到幾個騎兵,衣甲兵器相貌皆非漢人…”老頭瞪眼說道,“我沒敢多留,趕緊走小路跑回來了。”
郭紹從床頭取出一柄半尺短匕藏進懷里,又取木架上的障刀掛上,最后拿弓和箭壺,大步走出門口。外面“哐哐”的鑼聲響個不停,還有狗的汪汪亂吠,雞也跟著呱呱亂飛,一時間倒熱鬧起來。
他徑直走上城墻,幾個將士也跟著上城來了。眺望遠處,果見視線盡頭有騎兵的影子慢慢過來。
這時身后響起了一陣沉重整齊的腳步聲,只見楊彪率二三十全副武裝的禁軍步卒正在城門口集結。另一條路上也有三股軍士陸續向城正中位置部署,那是幾十個老弱組成的鄉兵。這些人年紀大了,不過都是從過軍的,而且選的都是還有力氣種地的人,除了體力不好還是比較好使,比純粹的民夫好得多;這個時代,民夫才不好用,因為完全不會用兵器,也沒有戰陣意識。
很快城中一陣紛紛擾擾的吆喝,大部分聲音是“得令”。鄉兵分成兩股,一股原地列陣,一小股分散到四面的城墻,周圍的一些老弱民夫也紛紛拿著竹竿跟著從四面上墻。
過得一會兒,楊彪羅猛子以及幾個鄉兵十將也陸續爬上城,和郭紹一塊兒繼續眺望觀看。
等了許久,外面那一小股騎兵才慢慢靠近過來,一共八人,都騎著馬。漸漸地從衣甲上能大概分辨出確是契丹人。
契丹國進入河北地區后,各方面向漢人學習得比較多,包括盔甲,乍一看上去大體相似,不過還是很容易發現區別。首先帽子就不太一樣,漢兵多戴一體的兜鏊,契丹兵是鐵盔加護耳,護耳像狗皮帽兩邊一樣,可能是契丹那邊比較冷的原因。另外胸甲和腰間的芴頭帶也不太一樣。
那七八騎在一兩百步外就不前進,調轉馬頭又繞城墻轉了一圈,依然不靠近。這么溜達了許久,干脆轉身向遠處跑了。
城墻上的人們見狀喧嘩唏噓了一陣,羅猛子大聲笑道:“看見咱們的陣仗,被嚇跑了!”楊彪道:“也可能只是斥候小隊,見城四周有防備,人少不愿意貿然輕進,回去報信去了。”羅猛子道:“那他們還來不來?”楊彪哼了一聲道:“這你得去契丹人那邊問。”
郭紹大聲喊道:“傳令所有人,原地休息不得離開。若到了中午還無事,派人去街巷喊各家送飯。”
又是長久的無事等待,不過大家都似乎很沉得住氣。但凡有過從軍征戰經歷的人,也明白的,打仗大部分時候不是在走路就是在干活、或是等待,真正拼殺的時間并不多。所以現在這種狀況也實屬正常。
但這次的等待并不長,沒多久就見一大群人出現在視線中。等稍稍靠近,已看得清對方的規模,有騎兵二三十,還有大股步兵,大概有一百二、也可能是一百五。那些步兵拿著長矛,如同一片黑漆漆的小樹林在移動;騎兵長兵器不一,有的是矛,有的是一種棒槌,頂端形狀像大號蒜頭一般,郭紹服軍役已四年,知道這玩意叫“骨朵”,就是一種鈍器。除此之外,看上去似乎許多人還配有弓箭和鐵劍。
有點稀奇的是,敵兵前面有一群好像沒帶兵器的人,乍看去亂糟糟的。等更近些了,才確認那些人是老百姓。那些百姓被驅趕著哭喪著走路,時不時有鞭子“噼啪”地甩在他們身上,慘叫和哭泣鬧哄哄的一片。里面還有婦人…顯然這個時代的戰爭還完全不顧什么婦孺平民;要等到人類忍受更多的殘暴,大家都嘗過滋味后,才愿意坐下來定點規矩。
這股契丹兵沒攻城器械,不過打武訖鎮這樣的墻似乎也不需什么器械。
“狗娘的!”羅猛子的聲音罵了一句。
郭紹沒理會罵聲,他現在感覺不太妙:契丹來的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成建制的一股軍隊,武裝到牙齒的一百多人。回頭看武訖鎮這邊,只有二三十人算是一股兵力,其他的便是一幫老弱,武器還不完備…郭紹頓感這仗有點兇多吉少。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應對了,事到如今難道打個白旗說投降就能沒事嗎?
契丹兵漸行漸近,照樣在一兩百步外停下來,前面的一些百姓伏在地上傷心痛哭,絕望得就好像看到了面前給自己準備的棺材和挖好的坑一樣。又有三騎從對面策馬而出,并不是上來喊話,只是再次繞城轉了一圈。
郭紹心道:別瞧了,老子已經給你們選好了最佳進攻路線。
兩面都有墻和深溝,深溝里還有陷阱,就算沒人防守,從墻上爬進來都很費力;唯有正南面的城門比較容易,沒坑、有條大路,而且城門就只是一道木板釘的門,破得到處都是透光的窟窿。不直接撞開城門、騎兵當先沖進來,何必多費事?
果不出所料,契丹兵都不挪方向,直接就鞭打驅趕著那群百姓向城門涌來。
等那些被驅趕的百姓走近,郭紹等才看清他們身上穿的衣服。幾乎都是破舊不堪、土色打著補丁的深淺不等的棉麻布衣裳,有的甚至衣衫襤褸,盡是窮困農夫。想來那有錢有勢的人聽到風聲早就跑城鎮里了,當然不會等著被抓…因為契丹軍攻城能力較差,一般比較堅固的城池都難以攻下來,在城鎮里還是比較安全的。
“全軍就位!”郭紹喊了一聲。
楊彪遂和羅猛子等人應答之后,下了土墻,接著便吆喝在城門內列陣的部隊向兩邊的街巷退走。
這時城外響起了弓弦之聲,契丹騎兵胡亂放箭,從后面射殺被驅趕的百姓。那群百姓驚懼之下,慘叫著哭喊著直奔城門,或許里面還混著喬裝打扮的契丹兵。武訖鎮很缺弓箭,自然沒法從墻上阻止亂民,郭紹最后回頭望了一眼,也轉過身匆匆跳下土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