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這一切,時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八月下旬。
沈備打來電話,問起試點建設任務的事,又問了他們換槍的事情,叮囑他抓緊組織官兵熟悉手中武器,以期早日形成戰斗力。
最后沈備還特意問他,那個兵的事,他說軍區正在醞釀今年的士官選改工作,他那個同學正在起草相關通知。
任然這才想起,史今的事,差點就忘了!
他急急忙忙給高城打了個電話。
任然覺得這事情簡單,只要將事情原原本本給高城一說,沒準高城就會同意,一個電話的事。
但是出乎他意料,高城一聽說是他,根本就不接電話。
任然在話筒中,隱隱聽到高城在對通訊員喊:“你就告訴他,就說我不在!我忙得很!”
掛了電話,任然思考再三,有些猶豫。
高城的態度是如此明了!
讓他在失望之余,也覺得這事頗有些難辦。
直接去七連找高城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但他明白,這一去少不得要受高城的羞辱!演習的時候,他可是將高城批得體無膚的,他不信高城不記這個仇。
他可是去求高城的!
高城會不借這個機會重重地打擊他?羞辱他?
任然不信!
但他轉念一想,還是決定去!
他覺得自己個人的一時榮辱,與史今的前途未來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他是穿越過來的,因為那部影視劇,對史今有著不一樣的好感。
情懷!
不改初心!
因此任然略一猶豫,便一咬牙直接去了鋼七連,他打算親自去面見高城,想要做通高城的思想工作,爭取將史今要過來。
不為別的,就為了史今的將來。
而這個時候,高城正在屋內和史今談話。
他確實很忙,倒不是有意欺騙任然,只不過他也的確不想接任然的電話。
茶幾上,史今面前,擺著他的那份退伍報告,他低頭默默地看著。高城則站在窗前,略仰頭看天花板,有些不知該說些什么。
兩人都很沉默,目光不敢對視。
良久,史今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
“連長,我知道你對我好。但事已至此,說什么也沒用了。我的事,我也想好了,在部隊這么多年,該走不該走的,我也見得多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高城一聽就怒了,道:“說什么呢你!事情還有挽回的余地,師里面的夜間射擊示范通知馬上就到了,我已經給團長說了,還是你去!你還有機會!”
史今只是苦笑。
“連長,讓六一去吧!這個機會對我,只不過是我軍旅生涯最后一次榮光,可是對六一不同,他路還長著,需要這個。”
“放屁!我不同意!”高城怒道,幾步來到史今身前,道:
“三班長,夜間射擊從來是你的強項,這件事之前一直是你去,這一次也別想例外!”
史今也站了起來,看著高城,目光里滿是乞求。
還有沮喪和絕望!
因為他深知,區區一個夜間射擊示范,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與此同時,七連的車炮場。
伍六一帶著甘小寧等幾個兵,在擦拭步戰車。
伍六一咬著牙,狠狠地擦著那上面的泥土,這不是演習帶回來的泥土。
演習回來快一個月了,裝甲車體上的泥土換了好幾茬。
回來以后,高城將他們練得更狠了,幾乎天天拉到野外去操練。這些泥土,是昨天出去訓練時帶回來的。
現在,他把它們當成了敵人!
他的眼眶有些發紅,只是他面對著厚厚的裝甲,誰也看不見。那裝甲,就像是他的偽裝!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傷心了!
因為史今沒來!因為他知道班長去了連長那里!
他知道是為什么!
但他阻止不了!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的腦海里亂糟糟的,全都是這幾年與史今相處的一點一滴。
甘小寧從車屁股后面繞了過來,他擦完了另一面,擦到伍六一這邊來,心中還在奇怪,為什么今天伍班副的動作這么慢。
“班副,今天這是怎么了?這么慢呢!我來幫你吧!”甘小寧沒注意到伍六一的表情,說了一聲。
伍六一大吼:“滾開!”
無法掩飾的怒氣,將甘小寧和其他戰士震住了,他們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看向伍六一。
伍六一將手中抹布朝地上一扔,轉身坐到一邊,抖抖索索地在身上摸煙。
但是半天沒摸出來,月底了,他身上只剩下鋼镚在響。
甘小寧見狀,猶猶豫豫地遞了根煙過去,伍六一一把搶過,叼在嘴上,手抖抖地打火機半天也打不上火。
他氣得將手中的火機直接砸到地上,啪的一聲,火機沒有裂開,卻遠遠飛了出去,又將眾人嚇了一跳。
眾人不明白他們的伍班副今天為什么發這么大脾氣,誰都不敢出聲,不敢去招惹他。
伍六一氣哼哼半天,終于將目光投向甘小寧,對他道:“火呢?沒長眼睛啊!”
甘小寧小心翼翼地過來幫他點上火,一邊小聲道:“伍班副,那個,有什么事…”
伍六一朝他吼:“滾!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屋中,史今還在說著,話匣打開以后,他今天的話特別多。
“連長…七連的好兵很多,不缺我一個。”
“但是你不一樣!”高城回得飛快,“你是我最看好的一個!也是我最舍不得的一個!”
“可是舍不得又怎么樣?人總是會分的,天南海北,也就是一抬腿的距離。也許以后有機會,我會回來看看連長,看看這幫兄弟們…”
“少給我屁話!”高城皺起眉頭,不悅道,“我都沒放棄,你怎么能放棄?怎么?你忘了咱們鋼七連的精神了?”
不拋棄不放棄!
史今嘆了口氣,道:“是!不拋棄不放棄!這六個字我永遠都記得!但是…上一次,去比武的時候,我…”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因為這與高城所秉持的理念相違,他有些猶豫。
高城看他:“我什么我?說呀!”
史今一咬牙,道:“我知道這話不該說,尤其不該在這里,在連長面前說出來,但我還是要說,比武的時候,白師長也說了,有的時候,該拋棄還是要拋棄,該放棄還是要放棄…”
“放屁!”高城一聽更生氣了,幾步湊到史今面前,居高臨下怒視著他:“白師長真是這樣說的?”
“真的!”史今仰著頭,坦然道。
“不可能!”高城根本不信,指著他道:“你騙我!你敢騙我!我馬上去給師長電話,馬上就去!”
他說著就要往門外走,史今趕緊上前一把拉住。
“連長…”史今道,“師長真是這樣說的,他說如果接下來還有更加重要的任務要完成,該放棄就得放棄。對于我個人,對于連隊來說,我都到了該放棄的時候了…”
“那…那也要看情況啊?”高城瞪著眼道,“師長也說的是有更加重要的任務才放棄,三班長,難道你覺得還有比你留下來更加重要的任務嗎?”
史今只是搖頭:“連長,別再說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的情況,你,和我,都心里有數。我選擇面對現實,接受現實!這是我的退伍報告,請連長批準!”
“我不批!”高城氣得狠狠轉身,來到窗前,看著外面。
他站定了,頭也不回地再強調一下:
“我不批!”
史今看著他起伏的肩頭,知道他氣得不輕。他默默前傾,拿起自己的那份退伍報告,封面上那四個大字讓他看得刺眼!
退伍!
報告!
史今咬著牙,怔怔地看著這四個大字,一時間心中千萬個思緒涌起,千萬句言語浮現,卻不知道該不該再遞過去。
他知道高城說的只是氣話,他也知道高城想要留下他來的想法!
但他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個美好的想法而已!
走與留,不是他,也不是高城能決定的!
史今沒有遞過去的原因,是不想再進一步刺激到他。史今很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
兩人都沒說話,氣氛有些凝固了。
高城看著外面,看著空曠的大操場,看著門前的大馬路,看著冰冷的器械場,那里一個人都沒有。
但高城知道,從這里,到那里,再到近處、遠處,每一處地方,都曾經活躍著這個戰士的身影!
他是那么優秀!
可是,如今,他卻要退伍了!自己卻想不出辦法來挽留他!
高城恨!
高城主要是在生自己的氣!
他想起了自己曾經對伍六一說過的話:
“我怕!我就怕對不起他!”
是的,高城一開始就有預感,他知道史今三期到頂了,卻沒有辦法將他留下來。他一開始就怕!
而這句話,如今真的應驗了!
史今打來了退伍報告!
可是這卻讓他無端地心痛!一陣陣地心痛!
就像他所說的,史今是他最看重的、也是最舍不得的一個班長。
突然,連隊門前的馬路上,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有些熟悉,他邁著軍人的標準步伐,一步一步向著七連走來。
任然!
高城認出來了,是任然!九連連長!
是他?他來做什么?高城皺著眉頭。
他想起了之前任然打來的電話,他沒接。沒想到任然巴巴地跑來了。
高城皺著眉頭想著他的來意。
任然剛進七連大門,哨兵就跑了過來,朝他敬個禮:
“首長好!”
任然還禮:“你們高連長在嗎?”
“報告首長,在!”
“我去找他!”任然邁步欲行,哨兵卻側上一步伸手攔住,道:
“請首長稍等,我去報告一下。”
任然愣了一下。
然后笑笑,點頭。
在心中感嘆,七連的兵,果然與其他連隊都不一樣!隨便一個哨兵,都知道先要通報情況。
像其他連隊,任然也去過,有的哨兵認識他,敬個禮問聲好,就不再管他,就算不認識的哨兵,看到他肩上的軍銜,也會隨便他在連隊里大搖大擺地進出。
而七連的兵不一樣!他們的警覺性都比別人高!
任然在院中耐心等候。
哨兵上樓,敲響了高城的房門,報告任然來訪。
史今聞言起身,道:“連長,那我就先走了。”
高城卻阻止道:“等一下!三班長,九連長這個時候過來,你就不想知道他有什么事?”
史今望著他,眨眨眼。
不知道!
高城卻道:“你不用猜了,我知道!這小子,討債來了!演習時我欠他一個人情,這是討人情債來了!”
“討債?什么意思?”史今不解。
高城道:“他以前找我要兵,想要白鐵軍和甘小寧過去,白鐵軍我給他了。但甘小寧我當時答應他,等分業階段考核以后再定。但今年受戰役演習沖突了,團里沒有組織考核,這小子,多半記著這個事呢!找我要人來了!
演習的時候,他是全殲了那幫特種兵,活捉了他們隊長嗎?這算是幫我們報了仇,團長都說這是個人情,他今天啊,是找我還這個人情來了!”
高城認為任然是為了甘小寧來的。
“那怎么辦?給還是不給?”史今問道。
高城道:“想知道?你這樣,先別走,躲我里屋去,看我怎么對付他!哼哼!”
史今猶豫道:“這樣不太好吧?”
高城一瞪眼:“什么好不好!他不就是想挖人嗎?他不是還想要你和伍六一嗎?我就先讓他在甘小寧這里,嘗點甜頭,你也聽聽,看他能說出什么花兒來!”
史今:“…”
這時腳步聲響,任然上樓了,馬上就到。
史今也沒辦法再出去,他一閃身踅進了里屋,藏住身形。
任然的腳步聲出現在門口。
咚咚咚!
門沒關,任然一眼看到高城,但他還是禮貌性地敲了敲門。
“老七!”他招呼一聲,邁步進了高城的房間。
高城臉上露出笑容,他親熱地招呼道:
“是老九啊,來,坐!坐!”
他招呼任然坐下,對門外面喊了一聲:
“通訊員!”
通訊員飛奔而來。
“去!給泡杯茶來!要最好的茶!我們任連長可是稀客,要好好招待!”
通訊員領命而去。
任然卻是無語。
高城與之前截然相反的態度,他出乎意料的熱情、客套、客氣,反而讓他感覺到,高城從骨子里發出的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這話,他又該怎么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