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然在野戰醫院。
負責救治任然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醫生。
他非常小心地幫助任然將上衣脫了下來,面對血肉模糊一片的后背,嘖嘖有聲道:
“我說,中尉同志,你怎么搞的?怎么這么嚴重?”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怒氣在里面,為面前這個軍官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在他心目中,這只是一次例行性的軍演而已。
但光看任然的背傷,他還會以為任然去了真正的戰場。
任然的背上,有先前包扎過傷口的繃帶,讓他知道這不是新傷。
而那繃帶早就破裂,以左肩胛骨那黑乎乎的一片為重點,其他地方,到處是血跡,傷口,仔細看能看得出來新傷舊傷都有,反正看上去挺嚴重。
任然笑了一下,抱歉道:“麻煩你了,醫生。”
眼鏡醫生開始幫他消毒,一邊道:
“你們這些人啊,整天就知道打啊沖啊的,一點不知道愛惜身體!只是演習而已,不要太拼命!要知道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沒有健康的身體,你怎么和敵人戰斗!”
“是是是!您說得對…”任然不想聽他啰嗦,只好順著他隨口回應。
“嘶!”冰涼過后是疼痛,任然忍不住輕嘶了一口。
“忍住啊,我先幫你清理一下,消消毒!可能有點痛。”眼鏡醫生提醒道。
袁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任然看到了,眼鏡醫生也及時發現,對袁朗吼了一聲:“出去!”
袁朗試圖解釋:“醫生,我是他朋友。跟他一起來的。”
“出去!”醫生并不買帳。
袁朗聳聳肩,只得轉身走了。
“他是我朋友。”任然小聲道,不明白眼鏡醫生為什么這么大火氣。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會有一個藍軍朋友,但如果他真是你的朋友,就不應該讓你背上弄成這樣!”醫生道。
“他也不是故意的。”
“那我不管!你這傷要再拖下去,搞不好就要化膿!我是真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拖這么久才來!”
他是在為這個生氣,拖得太久。
任然苦笑了一下。
醫者仁心,他沒法說些什么。
T團指揮所。
王團長掛了通訊,沉默片刻,對高城道:
“任然到了師指。”
“還活著?”高城有些意外道。
“對!不但活著,還全殲了那些特種兵,活捉了他們的隊長!”
高城:“…”
那些特種兵!
那可是將他七連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特種兵!
任然不但活下來了,而且還將他們全殲,活捉了…他們的隊長?
“我沒聽錯?”他迷惑著問道。
“對!你確實沒聽錯!”王團長說著起身,走了兩步,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感覺全身都有些放松。
這可真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好消息啊!
“我只能說,他們干得太漂亮了!”王團長道。
“他們…是怎么做到的?”高城問道。
“詳細的經過我也不曉得,但聽說他們在周村一帶遇到了特種兵的伏擊,師里面派了一支分隊去救援,幫他們解了圍,那些特種兵在突圍的時候,任然他們就追了上去,將那支特戰分隊全殲,還活捉了他們的隊長。”
王團長說著,饒有興味地看著高城:“怎么樣?高城,你有什么感想?”
高城:“…”
王團長話里話外的意思,他都聽出來了,這是打擊他來的!
他道:“首長,我只想說臟話!”
“那你就憋著!”王團長笑了一下道,“任然的運氣也是真好,抓了他們隊長以后,他們被藍軍一部圍困,眼看就要全軍覆沒,結果三連的搜剿分隊及時出現,又幫他們解了一次圍!我看啊,任然這次倒是欠了三連長一個人情,我看他回去怎么辦?”
高城無語。
王團長十分清楚任然與他和三連長之間的過節,此刻還在點醒他呢!
他嘴上說著任然,其實是在說他!
說他高城!
任然幫他報了仇!全殲打殘他們七連的特種兵,活捉他們隊長!
高城,欠他一個人情!
你高城,回去又該怎么辦?
高城聽懂了!
但他沒法說什么。
任然,不止是挖他的兵來著…他和任然之間的恩怨糾葛,還真是一言難盡。
王團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繞過這個話題,道:
“這下子好了,我們防區內,沒有了特種兵,藍軍也沒什么人了,接下來終于可以輕松一點。”
他打了個哈欠,連續兩晝夜沒有休息,王團長也著實累得不輕。
高城問道:“他就留在師指?不回來?”
王團長道:“他的兵也打光了,白師長讓他留著,他還回來搞么子!”
高城心中的羨慕嫉妒又多了幾分。
王團長接著道:“不但他不回來,師長也說了,我們T團,恐怕在接下來的戰斗中,也有可能拉上去!”
“啊?”這次高城是真的愣住了,“我們也去?”
“只是說有可能!”王團長道,“怎么?你在擔心?你們七連和九連能戰的兵都打光了,不是還有一支殘兵嗎?
回頭我從其他連隊抽調一些兵力過來,你們兩個連隊,再重新編成一支分隊好了!
演習還沒有結束,能打為什么不打?實在不行,我就把你們留下來,守著這兩個山頭,你看怎么樣?”
“我反對!首長,我反對!”高城飛快道,“留守從來就不是我們偵察連的事,這一次也不例外!”
王團長笑了一下,道:“我就曉得!不過,這件事還早,到時候再說吧!”
醫生又要求任然輸液。
不過這一次任然拒絕了。
演習不像平時,輸一次液下來,搞不好演習分分鐘就結束了,他想盡快去師指。
去學習!
那眼鏡醫生倒也沒有堅持,給他叮囑了許多注意事項,包括多長時間換一次藥,什么時候檢查等等,才讓他離開。
出了帳篷,任然遠遠看到袁朗,他一個人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手指上夾著根煙,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
任然好像從來不知道袁朗會抽煙。這是第一次。
當下他徑直過去,在袁朗身邊坐下。
“你也抽煙?”
袁朗從手里煙盒抖出一根,遞向任然。
任然推了回去,道:“我不會!”
袁朗也沒堅持,收回煙盒,一邊道:“我也很少抽,只有在很煩躁的時候來一根。”
“你很煩躁?為什么?”任然問他。
“我被軟禁了。沒事可干!”袁朗道,“這么些年,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閑過。還不如當初被你一槍打死算了。”
任然笑了一下。
“你可以逃啊?”他道,“他們也不管你!”
“沒意義!”袁朗抽了一口煙,吐出煙氣,順手將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踩熄,然后用腳尖刨了些土埋在上面,將煙屁股埋起來。
任然一直看著他做這些。
“他們真要把我關起來,大刑伺候著,說不定我還真逃了。”袁朗道,“但是他們好酒好肉地招待你,我也拉不下這個臉。”
“那就找點有意義的事情做。”任然道。
“找不到。所以才來找你。”
“我要去師指。”任然道。
袁朗看著他,沉默。
“恭喜!”他說了一句。
任然想了想,道:“不過我可以陪你5分鐘。”
袁朗卻已起身,遙望遠處,一邊道:“謝謝啦!我還是回去睡大覺吧!”
他走了。
任然站在他后面,看著他一步步走遠,一動不動。
王參謀過來了,叫任然上車。
“走吧,師長還等著。”他道。
任然點點頭,沒有看他,而是看著袁朗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
師指正在開會。
在任然被救治的那段時間,藍軍再一次發起了大規模突襲,這一次的目標是2號地區!
不同于之前的1號地區被襲,2號地區內的所有重點目標,橋梁、道路、機場、加油站等等,全都毫發無損。
這里面透著詭異。
C師指揮部正在研究這個詭異。
任然拖了張椅子,遠遠地坐著,聽他們分析討論。
比武時他見過的程副師長正在發言:
“…藍軍在這個時候動用空軍,肯定不是簡單的轟炸行動,我覺得對方應該還有更深一層的考慮。”
“什么考慮?”白師長問道。
“我覺得他們的真實意圖,是破壞我方在這兩個區域的防衛部署,以便他們展開全面反擊。”
白師長點點頭不置可否,轉頭問參謀長:
“參謀長,你覺得呢?”
參謀長道:“程副師長的分析有一定的合理性,這種情況誰都不能排除。不過從之前的交手看,藍軍每一次作戰行動,都不是突然發起,他們總會有一舉兩得或者一舉三得的意圖蘊含其中。”
“具體說說。”白師長道。
“我覺得他們的真實意圖是3號地區!”參謀長道,“1號和2號地區被轟炸,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在這兩個地區,藍軍很有可能借此對三號地區發起反擊!因為我們在這一地區的兵力立足未穩。”
白師長想了想,還是沒發表意見,繼續問下去:“騰副參謀長,你的意見呢?”
騰副參謀長道:“我同意參謀長的意見。我們不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不要管他們的干擾和迷惑,繼續貫徹我們的決心意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白師長點頭,看向周政委。
周政委笑了下,道:“我覺得他們說的都有可能。仗打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其中的滋味!
破除戰場迷霧,還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單從對方的企圖判斷,我覺得不單是3號地區,包括4號地區同樣也應該做好防御,防止對方的全面反撲。”
白師長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么。
大家都眼巴巴地望著他,耐心等著。
白師長也沒讓大家多等,他寫了幾筆,放下筆,抬起頭來道:
“那行,剛才大家都講了自己的判斷,講得很好。下面我說說我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