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賭

　　“拿到了還不快走，別在這里擋著，耽擱后面人領取食物。”

　　看著手中這枚有些發霉的土豆，青年男子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一天的口糧。

　　忍不住問道：“昨天不是還有一塊面包么，怎么今天就只有一枚土豆了，這讓我們怎么活啊？”

　　負責發放食物的官員，不屑的呵斥道：“廢什么話！為什么不會自己去想么？

　　要不是你們這幫難民，城內也不會缺糧。現在連累大家跟著一起餓肚子，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想要挑三揀四，快給我滾！”

　　饑餓面前，人性的丑惡全部暴露了出來。難民涌入損害了當地人的利益，盡管新政府在盡力壓制雙方的矛盾，但是暗地里雙方的沖突一直都沒有斷過。隨著局勢的不斷惡化，這種矛盾也日益白熱化。

　　別看巴黎局勢風云變幻，政府都換了好幾茬，但是中下層官員基本上還是原來那幫人。

　　眼瞅著新政府又要完蛋了，官僚們也變得瘋狂了起來，只要能夠撈錢就沒有他們不敢干的。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外來的難民。反正這些人無依無靠，死了也是白死，自然是最受欺負的對象。

　　新政府高層真的不知道么？

　　未必！

　　敵人太過狡猾，直接采取圍困戰術，根本就不進城，縱使新政府有千般算計也沒有發揮的余地。

　　原本還計劃著策反貴族聯軍底層士兵，現在被一排排地雷阻隔開開，雙方連接觸都做不到。

　　在這種背景下，新政府高層要是不想上斷頭臺，那就只能死扛著等待革命高潮的到來。

　　城內儲存的糧食有限，想要堅持更長的的時間，唯有減少人口數量。下面的官僚胡作非為，政府高層未必就不是樂見其成。

　　陰暗點兒揣摩，要是難民不和當地人發生沖突，那么吃不飽飯的民眾就要把仇恨的目標對準新政府了。

　　人的貪婪是無限的，嘗到了克扣食物倒賣的甜頭后，就再也止不住了。出現眼前這一幕，也就不奇怪了，

　　“什么？只有一枚土豆，這是要餓死我們么！”

　　“只有一枚土豆，該不是有人私吞了我們的口糧吧？一枚土豆那是要把我們逼上絕路。”

　　“不行，今天我必須要拿到面包！”

　　“砰、砰、砰…”

　　槍聲響起，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面對荷槍實彈的士兵，沒有組織的難民實在是難以提起反抗的勇氣。

　　“鬧事者，殺！”

　　“這些免費給你們的食物，都是我們一口一口省出來的。如果誰要是覺得不滿意，可以不要，沒有人會強迫你們！

　　要領救濟糧，那就按照規矩來。吃不飽，那是你們自己的問題。現在全巴黎有幾個人能夠吃飽，大家都在餓肚子，憑什么你們不行？”

　　中年官員殺氣騰騰的話，將紛亂的場面鎮壓了下來，只留下一雙雙怒目而視的眼睛。

　　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對錯，只有利弊。放眼望去就知道，前來排隊的難民多是青壯，已經很少看到老弱了，這背后發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家都在為了生存而努力，沒有什么好指責的，誰也不比誰干凈多少。想要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不狠不行。

　　總統府中，作為政府領導人的達尼埃爾，此刻正探頭望著窗外，眉宇間還有數不盡的憂愁。

　　屬于巴黎的危機才剛剛開始，現在是秋天，巴黎主要的矛盾是食物，再過一段時間取暖也會成為新的矛盾。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繞是達尼埃爾絞盡腦汁，也想不到解決物資不足的辦法。

　　如果是在對貴族舉起屠刀之前，雙方還有妥協的可能。為了一個完好無損的巴黎，波旁王朝多半會和他們做交易，爭取一個優待并不難。

　　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在之前的清洗中，革命政府已經占滿了貴族集團的鮮血。投降就是死路一條，唯有死扛下去才有一線生機。

　　盡管不愿意承認，但殘酷的現實告訴達尼埃爾，這“一線生機”變得越來越虛無縹緲。

　　期待的革命高潮，遲遲沒有爆發，達尼埃爾就知道這次革命又失敗了。不是他們不夠努力，實在是敵人太過強大。

　　從保王黨達成妥協的那一刻開始，雙方的強弱之勢就注定了。波旁王朝背后有歐陸聯盟，而他們的身高后啥也沒有。

　　就算是原本傾向于他們的合眾國，現在不可能頂著歐陸聯盟的壓力，在這個時候向他們提供支持。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將達尼埃爾拉回了現實，緩緩說道：“進來！”

　　青年男子氣喘吁吁的說道：“達尼埃爾先生，我們和敵人的交涉失敗了。他們以擔心我們假扮難民為由，拒絕開放一道口子，放民眾出城。”

　　“知道了！”

　　達尼埃爾冷漠的回答道。仿佛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政治是殘酷的，波旁王朝復辟成功在即，自然不愿意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開放一道口子放難民出城，看似問題不大，實則卻是在自找麻煩。多了上百萬張嘴就不說了，關鍵是增加了復辟失敗的風險。

　　巴黎城內足有上百萬人，留著這些人在城內，要不了幾個月就可以將革命政府吃垮。什么都不用干，波旁王朝就可以躺贏。

　　要是把這些人都放了出來，城內的一切物資危機都迎刃而解。那么沒得說，只能和革命黨人打巷戰了。

　　要付出慘痛代價就不提了，問題是接收的難民會因此對波旁王朝感恩戴德么？

　　答案是：否定的。

　　人心是復雜的，或許剛開始大家會感恩。但是這種感恩不會持續下去，很快大家就會因為安置不及時，物資供應不足一系列問題轉為仇視。

　　加上混入革命黨人的挑撥，搞不好還會在城外爆發一次反饑餓起義。類似的事情，人類歷史上又不是沒有發生過。

　　如果真想要放難民離開的話，早在內戰爆發初期，革命政府就做了，根本就不需要等到現在。

　　要是貴族聯軍抵達后立即發起攻城，那么難民就是最好的炮灰，可以用來消耗敵人的實力。

　　作為一名極端理想主義者，在達尼埃爾眼中只要能夠實現理想，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何況是一幫難民呢？

　　停頓了一會兒功夫后，達尼埃爾補充道：“麥倫，通知下去啟動備用方案。到了現在這一步，也顧不了那么多了。”

　　青年男子臉色大變，遲疑道：“達尼埃爾先生，真的要這么做么？敵人未必上當，萬一敵人不來，那就…”

　　“沒有萬一！”

　　“要么生，要么死。這就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法蘭西就是一個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的理想國度；賭輸了…”

　　到了這里，達尼埃爾的話戛然而止。賭輸了，他們都是死人了，自然不需要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交出食物來，要不然打死你！”

　　“砰！”

　　被圍著的中年男子搶先發起了攻擊，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食物就是命，為了活下去不拼不行。

　　類似的一幕，每天都會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上演。在饑餓面前，呈現出了大自然最本能的優勝劣汰。

　　原本應該維持秩序的警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開始就漸漸退出了大家的視線。除了官員聚集區和主干道大街外，其它地區幾乎看不到他們的身影。

　　為了生存下來，越來多的人開始抱團。一個個黑勢力團伙應運而生，搶劫、強奸、殺人各種惡性犯罪事件層出不窮。

　　政府的漠視，終于激發了民眾的不滿。反饑餓運動從難民營萌發，很快就向著巴黎工人、市民中蔓延。

　　1893年10月21日，巴黎爆發聲勢浩大的反饑餓游行，民眾的吶喊聲直接傳遞到了城外卡洛斯的指揮部中。

　　要不要發起攻城，再次成為了貴族們爭議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