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里,朱寰都在想,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為什么遠航飛舟沒有來接自己?
是途中發生了什么事,偏離了航線,或者是別的突發事件?
在逾期一個月后,朱寰基本確定。
道路女神號應該是遇到了空難,導致已經沒人知道自己滯留在這里了。
唯有這種情況,遠航飛舟才會一直失聯。
朱寰開始努力求生。
試驗田有一個臨時營地,搭建固定了一個微型魔井,魔井連接著元素晶構組成的營地小屋。
在這座小屋里,魔井帶來的魔能可以緩緩凝聚出水元素和火元素,由此就能生成水,對朱寰一個人來說完全夠用,不論飲水用水還是取暖都不是問題。
食物是最大的困境。
營地里儲備的干糧最多夠一個人半年而已。
要同時間賽跑。
營地小屋里除去魔井,還有一個連驛站。它是一個固定在晶構中的特殊環形結構,可以聯系外界飛舟上的連驛站。
每天朱寰都會將風母安裝在連驛站上,對那邊喊話求救。
“這里是道路女神號的營地小屋,我是農學家朱寰,現與飛舟失聯,聽到請回答。”
“這里是道路女神號,請求援救,請求援救。”
第七天,風母里傳來模糊的聲音。
朱寰興奮地從稗草農田跑回到小屋,直奔連驛站。
這里的干擾和噪音少很多。
風母里的聲音說:“我…這里…飛舟…”
聲音連續好幾遍。
朱寰傻眼了。
這不就是自己對外求救的話嗎?怎么這些聲音傳回來了?
他連續嘗試了兩個月。
最終結果證明了他心中那個不妙的猜測:連驛站故障,無法將聲音傳遞到外界,只能在內部反復循環,然后回到風母中。
他的求救聲被鎖在了這個世界中。
朱寰根本不會修理連驛站,對此束手無策。
他沒有氣餒,又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造神像。
建造堯神與法海神的神像!
向神明祈禱,說不定能得到神明的回應!
他對神像日夜祈禱。
“偉大的堯神大人,我在此向您祈禱,希望您能聽到我的祈求…”
“無私的法海神大人,我向您祈禱,祈求您能看向我所在之處…”
可不論對哪位神明祈禱,都是泥入大海。
得自己想辦法先活下去。
于是朱寰穿上工作服,又進一步查看了這個世界碎片。在此之前他已經來過這里一次,但這樣的世界碎片隨時可能因遭到撞擊或亂流發生改變。
整個小世界的面積大約是5個茶嶺,地勢平坦。這里有周期性的季風,空氣干燥寒冷,有時候會出現局部塵暴,或者天降小型隕石,對礫稗草倒是影響不大。
朱寰將所有稗草種子都拿了出來進行種植,這就是自己之后唯一能依仗的應急糧食。
他將魔井凝聚形成的水積蓄起來,提供稗草們水分。
雖然沒有水,這種植物也能生長,但有水環境會讓它們長勢更快更好,這些都是他在實驗田種出來的經驗。
朱寰將全能石碎均勻灑在田地里,以肥沃土壤。
接著他又將自己嘗試得出的秘密配方,茶渣粉均勻灑在種植區——飛舟上能攜帶的物資有限,加上禁止飲酒,大伙兒都會攜帶茶餅上去,然后用水元素凝聚的水加熱后泡茶,這是遠航飛舟上的標配。
茶渣通常會作為垃圾直接對外排出,不過朱寰將它們都收集起來,因為這是很有用的肥料。
在他精心照料下,整個世界稗草瘋長。它們覆蓋了絕大多數區域,哪怕是干黃的葉片也比光禿禿地面更有生機。
朱寰收獲了他在他鄉種出的糧食——稗草穗的草籽。
這些草籽堅硬而很不好消化,所以需要研磨成粉之后才能揉成面餅吃,口感就像是干巴巴的沙紙,還有一股酸澀感。就這還是改良了很多代之后的結果。
食物雖然難吃,但勉強能果腹,還能減少干糧的快速消耗。
朱寰只是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虛弱。
這種虛弱是從內而外的,孤獨和絕望的孤島上,加上長期規則亂流的影響,讓他經常出現幻覺和幻聽。
耳邊老是聽到一些古怪聲音,注意力也很難集中。
朱寰試著和自己對話,寫日記,自己唱歌,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他的種種努力都在疾病面前失敗了。
朱寰出現了持續的腹痛和腹瀉,全身無力和疼痛,嘴里出血。
他清楚,這是因為吃了太多的草籽粉,那些顆粒依舊堅硬,還是會傷到腸胃。加上缺乏水果與蔬菜,現在他就像是早期航海受困的水手一樣,開始出現敗血病癥狀。
朱寰采用速效救心丸、麻醉汁、補血丸等藥物自救,但在與外界失聯的第二年三月,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快死了。
將死之前,他體會到回光返照。
在生命最后的時刻,朱寰竭力將這里發生的一切都記錄在本子上,放入箱內。然后他挖出了一個坑,精疲力盡地躺了進去。
死亡像是一瞬間,又像是經過了很多年。
他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在拉扯和牽引自己,要帶自己走,去那亡者該去的地方。那力量有著強大吸引力,如同一碗熱騰騰的肉和米飯放在饑餓的人面前。
可朱寰沒走。
還有一些力量和聲音在挽留自己。
朱寰不知道這是自己的想法,是幻覺,還是真有什么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分不清。
后來他才知道,是幽浮子們。
它們嘰嘰喳喳,不斷呼喚自己,反而成了幽靈留下的契機。
朱寰站在自己穿著工作服的尸骸旁,看著躺在坑里的自己,心想,成為幽靈也不錯。
至少不用淪為饑餓的奴隸了。
確認了自己的情況,朱寰繼續未竟的事業。
他檢查了一下營地小屋,雖然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但一切都還能運轉。
那就沒問題。
朱寰穿上工作服,開始搗鼓礫稗草。
越來越多的幽浮子誕生。
幽浮子們降落后就開始生根發芽,變成不說話的植物,誕生出新的幽浮子。這些生命一生短暫,但它們保持著一種活躍的生命力,漂浮時盡量飛得更高更遠,落入泥土就努力生長。
有一天,朱寰找到了一枚奇怪的幽浮子。
它散發淡淡白光,就像是一只螢火蟲,在空中飛行了半個月都沒有墜落。
詢問之后他才知道,這位幽浮子不小心掉入過魔井,在里面被魔能吹來吹去。從中再次被吹飛出來后,它全身經過了奇異力量的洗禮和改造,變得遠超同群的強壯。
朱寰立即著手進行實驗。
他將不少幽浮子都送入魔井,然而大多數進入者都沒能再飛出,而是從另一側以灰燼殘渣的形式回歸。
極少數幽浮子在魔井中頑強地活了下來,它們變得更加強壯,活得更久,落地后成長變得更加高大而茂密。
朱寰專注于培養加強幽浮子。
在持續第二十二代持續改良后,第一個擁有特殊能力的幽浮子誕生。
它變異出了飛行的特性。
具備飛行能力的幽浮子逐漸取代了舊有幽浮子,它們滿世界翱翔和飛舞,擁有了更長的生命期,對給與它們強大力量的神更是崇敬和狂熱。
這讓朱寰腦子里冒出了一個念頭。
不如試試啟蒙它們的智慧?
他開始每天對幽浮子們講述堯族文明的故事和史詩,告訴這些飛舞的小生物,那是它們未來的目標和方向。
在這過程中,幽浮子們也在前赴后繼地挑戰魔井之旅。
它們最不缺的就是數量,也不怎么懼怕死亡——說起這一點也非常奇怪。
幽浮子數量越少越膽小,數量越多膽子越大。
大伙兒之間仿佛能彼此打氣和增加膽魄。
飛行讓幽浮子改變了礫稗草的生存方式,它們逐步學會了在空中吸取更多的風元素和風中的沙礫,以生長壯大,徹底轉變成了漂浮的飛行生物。
幽浮子們彼此還學會了用根莖連接纏繞起來,形成了一種群落式集體。
它們彼此組合成了一個個效仿朱寰的草人,如同天燈般在空中長期漂浮和行走。
幽浮子身體里會不斷有稗草枯萎,但又會加入新的幽浮子長出稗草,讓集合體的軀體長期維持著寬大形態和有力聯合。
這讓朱寰想起了復活王國的骨稗巨人,不過那是白骨先民和稗草怪們的組合,本質上還是白骨先民將稗草怪作為力量的延伸。
但幽浮子們不一樣,這是它們自身的一種進化和種族變遷,徹底聯合了彼此力量,并且智力水平也隨著迭代不斷飛速成長。
朱寰給它們取名為幽浮草人。
草人們對著晶構小屋朝圣和膜拜,尊稱朱寰為幽浮之神和先祖。
它們自認是幽浮之神的子嗣。
事實上也沒錯,這一族群本就是從朱寰的尸體中成長變異的生命。
它們傳頌幽浮之神的美名和創世神話,認為它們得到了神明賜予的力量,非常自信和大膽地嘗試著飛向外界虛空,開啟對外的探索之旅。
雖然一次次起飛,最終都是在更外面的亂流中變成一堆堆從天上掉落的草。但它們還是前赴后繼,再次組合起來向外面發起沖擊。
看著一代代幽浮子的誕生和前赴后繼,朱寰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他雖然知道,光是靠這種不斷沖沖沖的辦法,很可能無法獲得破界的能力。
但隨它們去吧,喜歡就好。
他想起了遠在洲島的父母。
父母看著自己時,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只是希望能開心地生活罷了。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朱寰開始進一步幫助幽浮草人,教它們學會魔井的理論知識以及基本使用方法,以及自己所知道的農學、神學和天文學都傾囊相授。
幽浮子們以從未有過的速度飛速發展,它們已經能和朱寰對話,提出獨到的見解,以及對整個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求知欲。
但對朱寰,它們一直保持著敬畏與尊敬,在朱寰旁邊時,草人們總是跪在地上,模仿朱寰祭拜堯神神像的姿態。
“感謝幽浮之神,感謝您對我們的神啟與保護。”
“感謝您賜予我們強大的智慧!”
“贊頌您的美名與高潔,您就是我們唯一的造物主。”
在它們的祭拜和祈禱下,朱寰感覺自己獲得了某種很神奇的力量…就仿佛有一些看不見的熱力通過幽浮子們進入了自己的幽靈之軀。
某一天,他的腦袋里卻傳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聲音。
遙遠他鄉的孩子啊,你已經做好準備執掌神明力量了嗎?
如果準備好,那就回應我,接受我的神格力量吧。
這聲音充滿誘惑力。
但絕非堯神意志。
朱寰無比警惕。
不知道是虛空中的哪位惡魔或者邪神在發出蠱惑。
堯族人們對惡魔這些伎倆可再熟悉不過。
沒有無緣無故的天上掉陷阱。
還稱呼自己是孩子?
哪有將孩子隨便丟在外面,看到孩子有了成果就想要當便宜父母的道理?
朱寰認定的父母,只有洲島的雙親,他們至始至終對自己不離不棄。
值得追隨的神明,也只有堯神——堯神甚至將如何登神都對所有堯族公開。
不論是誰,只要為堯族文明中做出了足夠的貢獻,都能如光明王、黯日之龍、平克曼、法海那樣獲得神格,一步步成為神明。
朱寰繼續教導著幽浮子們,讓它們進一步改造這個世界,開發自己的潛力和智力。
他等待著有一名幽浮草人能飛出這個世界,飛向環繞云中寺的洲島,帶自己回到家鄉的茶嶺。
朱寰想給父母看看,自己培養出了有趣的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