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黑參總會想起他和礦工們去參觀新人的那個遙遠下午。
那時郝山是一個白雪皚皚的世界,到處都被蒙上了一層堅冰。大伙兒要砸開冰層,撬開厚密凍土,再往下挖找礦石,往往一夜之間,那些好不容易挖出來的洞又會被雪給封上。
所以大伙兒被要求互相接力,只要不停工礦洞和隧道就不會凍上,就能不斷挖出含有全能石的礦來。
督導當地的是郝山王,它是一名形如山岳的巨大魔像,很喜歡到處講話。
它總對大家說:“諸位多加努力,日后加官進爵,一世榮華,指日可待!”
不過礦工們再努力,充其量能成為監督其他礦工的監工。
而監工這差事就是找茬的,一定要找出問題來,否則就是監工本身有問題。而不斷有問題,說明監工本身也有問題,總之,這也是一份挺難的差事。
這就是神明統治下郝山的情況。
新人西索就是這么被套著鐵箍送到郝山,變成了新礦工中的一員。
西索背了一張木頭桌子,對這桌子非常寶貝。
如果有人碰他桌子,它就會立即一臉嚴肅地警告對方。
“這是王母臺,不可冒犯西王母大人的神威。西王母生氣,后果很嚴重。”
相比起這古怪的舉動,它那張蜥蜴臉和斷了一截的尾巴,以及鼻青臉腫的樣子,都算是非常正常了。
礦工們最初見它這么緊張,還以為有什么秘密,結果大家看來看去,都沒有發現這桌子有什么隱藏力量。
有一次,西索背著桌子,揮動鎬頭時,兩個桌腿自己就掉落了。他趕緊撿起來,小心翼翼安裝回去,嘴里還念念有詞說“恕罪恕罪”。
那是一張非常老舊的木桌,上面有不少劃痕和破損。
西索總是將其擦得干干凈凈,一有空它就在桌前打坐。
黑參為此問過送它過來的礦兵:“哥,那桌子是什么情況?”
“他們一族的傳統。”
礦兵說:“沒什么特別的,這蜥蜴人腦袋被打壞了,我們從一個旁邊的世界碎片上撿到的,有時候神神叨叨的。你招呼著它點,讓它好好挖礦,別給我們惹麻煩,記住了啊。”
“是,是,明白。”
黑參低頭說。
打探西索的事,倒不是因為黑參對這個蜥蜴人有好印象,只是因為西索被分到和他搭檔。上一個搭檔死了一年多了,黑參還沒享受單人生活多久,就再次雙人同工了。
郝山的礦洞里都是兩人一組,礦工時刻身纏,彼此互相連接,必須一起走動才能行走。只要其中一個人停下,另一個人也無法動彈,得雙方配合。
鐵圜鎖一拆就會驚動郝山王,戴上后除非晉升為監工,否則必須一直戴著。
這招看似影響挖礦效率,但其真正目的是為防止礦工逃跑。
兩名礦工中只要有一個改變主意,另一個人就根本不可能逃走。
大家彼此互相猜忌,平時也很難一條心。
西索對黑參的第一句話是:“你還是個孩子啊,怎么也來挖礦?”
黑參背著雙手告訴它:“我是人參精,今年一千二百六十五歲,年紀的確不大。只是生下來就是這模樣,什么時候都是童子相貌。”
他反問:“你多大?“
“二百四十六歲。”
“那你才是小朋友。”黑參淡淡一笑:“不論年紀,閱歷,還是這里的資歷,我托大稱呼你一句老弟,希望大家能彼此配合。”
“沒問題,老弟。”
黑參笑容一僵。
這小子有點扎手。
上礦的第一天西索就搞出了事,它挖出全能石后直接將礦石給吃了。
旁邊的黑參看得大為震撼。雖然這里的確一直讓大家處于餓肚子的狀態,避免東想西想和逃跑,可你這直接吃下去的礦,里面可是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石頭和不可預知的東西。
很快,西索就在地上滾來滾去,痛得身體扭曲。監工和礦兵們則對他進行了群毆。
被揍后,蜥蜴人口鼻都是血,但它似乎清晰了一點。
“對不起,不能吃,我是礦工,得挖礦。”
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開始撿起鎬子繼續參與挖礦。
黑參確定。
這個蜥蜴人的確腦子有問題。
黑參半開玩笑半是警告地說:“西索老弟,你可不要打我頭上的人參籽和葉子的主意,之前我的搭檔就是偷吃我的人參籽,然后就死了。”
它指了指自己頭上。
人參精頭上會長出一個發髻,周圍長出一串小小的鮮紅果子,伴隨綠葉。
不過黑參的情況不同,他腦袋頂上果子是黑的,綠葉上也布滿一條條黑色脈絡。他孩童般的白皙皮膚表面,也有一縷縷像是刺青般的黑線,就像是有的世界里對犯人的標記。
黑參生來就異于同類。
原本人參精一族是不可能被丟到這種地方當低級苦力的,最次也是好好養著,等頭上結出人參籽,再摘了果子拿去交易。
人參籽是人參精身體的一部分,也是一種珍貴原料。
黑參頭上的人參籽卻比較特殊,附帶和效果。
他被認為毫無人參精應有的價值,留在同類里是害群之馬,還會破壞整個群體的品相,不好對外售賣交易。
于是黑參就被一腳踹到礦區,從幼年挖礦到現在。
“不會的。”
西索一邊挖礦,一邊嘴里碎碎念:“西王母,西王母,會指引我…決不能彼此相食,不能,不能。”
它對黑參說:“我腦袋被打壞了,有時候會發癲,你不要管我,讓我待一會兒就好了。”
除去間歇性言語紊亂混亂,擺出意義不明的動作姿勢外,西索正常時候倒是不難打交道。
最讓黑參吃驚的是,這家伙雖然等階不高,只有LV44,竟是一個神裔!
“不應該啊。”黑參不解:“神裔可是最高貴的種族序列之一,哪怕大人這樣的神也應該把你好好培養吧,作為使徒是毫無問題的。”
“他們最初也是這么說的。”
西索撓頭:“我覺醒的能力對他們來說沒什么用,而且我腦袋被打壞了,正常的時候不多,其他什么也不會,所以他們讓我過來挖礦。”
黑參這才知道。
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頭怎么回事?”
西索回憶說:“我被很多人抓過,參過軍隊的戰斗,當過仆人,做過奴隸,被追殺,也被當寵物養過…不知道是哪個時候開始腦袋就出問題了。”
黑參聽得齜牙。
堂堂神裔,竟然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哪怕是在這神明禁止的接壤帶,這也太慘了。
他問:“你怎么到這來了?”
西索說:“我在追隨我們的神,西王母大人的腳步和指引,向著天國前進。我們一族原本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繼續打好基礎,另一部分開始往外飛行,朝著天國靠近。”
黑參搖頭:“這地方神明是發揮不了神威的,你們被騙了。”
“不是,西王母大人一直與我們同在,祂甚至現在也在看著我。”
蜥蜴人目光堅定。
“雖然我這個人一直覺得人生在世,不太需要別人的建議,但我真的建議你腦子清醒一點,你都這模樣了。如果西王母真的在,為什么不出來撈你?”
黑參嗤笑了一聲。
不過是一群極度強大的高等生命而已。
接壤帶就是橫在神們面前的天險,讓祂們的神威和信仰之火無法逾越,繼而只能使用普通生命的力量。
“我們是神明的后裔,我們本就有力量突破這里的一切,走向我們的神。”
西索強調道:“我們奔向神明所在的天國,不是為了能得到什么,只是因為西王母大人在呼喚我們。”
他抬起手,寒冷空氣中緩緩浮現出一幅畫面。
一座像是會議廳的簡樸建筑,一個閃爍星光的池子,還有一座云霧縈繞的飛檐建筑,漂浮的行人們漫步其中。
“這就是我要尋找的天國,昆侖,你知道昆侖嗎?”
黑參說知道。
蜥蜴人大喜:“能不能告訴我昆侖的事?”
“我只知道昆侖這個名字,知道它是一個神話錨地。”黑參告訴對方:“我們這地方,郝山屬于神話所有。我也是來自蓬萊,而過去和倒是有一段恩怨…或者說算是多年的老相識了。”
“西王母的名頭我聽過,的確是昆侖大名鼎鼎的主神,類似于古早時期蚩尤在蓬萊的地位吧?”
“但多年前昆侖就已經衰落了,好像被什么天外邪魔給破壞陷落,里面的諸神死的死,逃的逃。”
黑參拍了拍蜥蜴人的后背:“年輕人,不要做白日夢,異想天開只會害了你自己,你是不可能找到神話錨地的。別折騰了,你都折騰成這樣了。”
西索凝視著空氣中的投影:“昆侖就在那個方向,如果一直朝前走,就能去到昆侖了。”
黑參有些煩躁:“那我問你,你們這一族這么一路流浪,死傷損失慘重,最終如果站在昆侖,你們又能得到什么?值得嗎?”
蜥蜴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興奮地搓了搓爪子。
“那可就太好了。”
黑參無奈。
這小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管外面真實的現狀。這樣的神裔還能活到現在,這才叫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