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最重要的是什么?”
這是負劍北以老師身份問她的第一句話。
太兮認真想了很久:“不怕死。”
“不。劍客最重要的,是有一把劍。”
聽起來像是玩笑一樣的話。
可負劍北那張冷漠的臉孔上卻只有嚴肅。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可以致人于死。”
負劍北緩緩說:“十步以內,黑玫瑰一擊致命,十步以外,玫瑰火炮下難有敵手。光以殺敵的效果而言,這兩種武器比常規的劍優秀。”
“生死相搏中,劍士施展空間較窄,如果沒有一把趁手的劍,哪怕找到破綻也難以將敵人迅速擊殺。”
太兮小聲說:“老師你不是曾一人一劍,闖入賁騎軍主力,還擊殺了敵方使徒法爾伯特嗎?”
“運氣而已。”
老師毫無起伏地說:“如果沒有化云劍,我已經死了,如果法爾伯特沒有那么傲慢,我也死了,如果我后來沒有被賁騎族的達特尼救起,我也活不了。”
“那是一次魯莽而沖動的選擇,并不值得效彷。”
負劍北評價著自己被廣為傳頌的經典事跡。
“劍代表了方向,是劍士生存的工具。”
這位負劍者目光轉移,看向年輕的學生:“我早年在沙城外與化云僧戰斗,除去領悟了化云劍,還從化云僧們那繼承了古代修行者的零碎經驗與記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失敗的苦悶,以及對世界和未來的迷茫。”
“不少人將化云僧看成是云中寺的怪物,其實他們不是怪物,他們是失去方向的船,是戰斗的鏡子,與他們交手,讓我能直視真實的自我。”
兩年后。
“你已經學會了化云劍,我沒有什么教你的了。”
負劍北對年輕的徒弟:“去吧,去找你自己的劍。”
太兮心里一陣悵然與迷茫。
她從小就夢想成為負劍北這樣的劍士。
在魚靈的幫助下,她學會了御巖術,長大一些后,她在光明王的許可和幫助下離開了洲島,追尋負劍北的足跡。
這一追就是五年。
她在云中寺的沙漠里與化云僧死斗,和背箱仙人掌們秉月夜談、暢飲湖中水。
她去過遍布血海的血丘,在那邊,她與戰貓一族切磋武藝,和血之一族學習玫瑰的種植法和當地笑話。
她還抵達過更遙遠的外世界,幽鬼界與竹蘆國。
在兩位神明共同統治的神國里,太兮和幽靈們一起飼養鼻涕蟲,與食尸鬼角力,和殯族交流所見所聞。
她結識了聰明而靈巧的蘆民好友,與竹人們摔跤和跳遠…她甚至拜訪了柱之山的鹽久大師,以及他的弟子武修士農壘。
挑戰農壘以慘敗告終。
面對鹽久,太兮更是無法觸碰對方,沙行者的特性被這位武修士大師發揮得淋漓盡致。
不斷打探,不斷追索,她終于在堯族世界的本部,找到了自己停下腳步的負劍北。
彼時,那位傳奇般的劍士竟在鹽城打工,擔任舊日博物館守衛。
他剪掉了負劍者一族的辮子,穿著普通粗布衣服,甚至不再背負木劍,平凡得就像是一個真的純路人,在博物館里巡邏著。
太兮不能理解,這樣一位劍術大師,為什么會落魄如此。
“這里是一個很安靜的地方。”
負劍北說:“很適合修行。”
“劍士要會拔劍,也要會收劍。”
拜師后,太兮才知道,負劍北沒開玩笑。他這個人從不開玩笑。
負劍北的前半生鋒芒畢露,不是在戰斗就是在戰斗的路上,他是一把出鞘利劍,所見皆敵。
現在他卻還劍于鞘,鋒芒盡散。就連教授太兮時,他也是用的一條樹枝。
即使是一條樹枝,也能化云成劍。
負劍北告訴她:“化云劍是我的劍,你需要找到自己的劍。”
被老師要求出師后,太兮離開了鹽城。
她開始在堯族世界游歷。
直到一年后,乾元山開啟。
那是堯神大人賜予這個世界的瑰寶,它是一座無與倫比的神話奇觀,是神明之力所凝結而成的奇跡之地,是傳說與神話的源頭與真身。
太兮仰望著那高居空中的神山,她耳邊聽到一個聲音。
那聲音說,想進入乾元山,那就一步步走上來吧,來到山腳下,你將擁有與我對話的資格。
太兮背著木劍開始爬山。
她收起了御巖術,依靠自己的雙腳,一步步跨過嶙峋狹窄的山道,用手抓住那些陡峭筆直的崖壁,先登上第一座山。
然后她又沿著峰頂爬上接壤的浮島,朝著更高的地方前進。
餓了她就在山上尋找野果、抓野鳥,渴了她就飲溪水和露水,用竹子與木頭制作背簍和手杖,將藤條搓成堅韌的繩子…過去她追尋之路上學到的東西都派上了用場。
唯有沿途遭遇大型野獸,或者是超凡怪物時,她才會拔劍。
大多數時間里,太兮就像是一個貧窮而樂觀的遠足客,依靠前人留下的智慧生活和繼續攀登高處。
前后花了近三年時間,她終于來到了乾元山的腳下。
天上棉團一樣的云中傳來那個久違的聲音。
“告訴我,你想要什么?”
一個面目模湖的白色人影高居于天上,散發出使徒獨有的壓迫感。
太兮坦誠地說:“使徒大人,我希望能在這里打造一把寶劍,磨練劍術。”
“可以。”
使徒答應了。
太兮松了口氣。
她就這么住在了這座懸浮山上。
在地下仰望時,乾元山并沒有太大,可真正站在山上,太兮感覺這座山卻大得驚人。
它就像是一塊飛升而起的陸地,山上有著一條條年久失修的古道,大多道路要么被雜草覆蓋和撐破,要么石板脫落、欄桿遺失,亦或是坍塌滑坡。
神山很久沒有人在打理了。
太兮得到的任務,就是從周圍浮島搬運石頭并逐一打磨,修繕各處山道與臺階。
顯而易見,使徒大人看穿了自己的御巖術。這一能力恰好可以應用于搬運和改造石頭,維護和修筑山路。
對于云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使徒,太兮所知也很有限。
她聽同樣在這里修行的其他同門說,那位使徒叫吉大人,也是堯神麾下的代行者,是這神話之地的山主。
后來大家都稱其為吉山主。
每天,太兮都腳踩石頭,將一堆堆石料堆聚成一個巨型石球,然后腳踩石球一路回到金光洞的山門。
回來后,她將這些石頭根據體型、材質分別改造成石板、石球、石欄桿、石階梯…并分門別類儲放。
接著她再用這些石料來修補缺失或毀壞的地方,讓這座神山重新恢復成本來的面貌。
唯有夜晚時,她才有時間磨練劍術。
后山的山谷里時常有同門切磋,那地方過去是用來測試各種法寶的,如今也變成了擂臺和演武場。
太兮與同門的比試,向來輸多勝少。
能入乾元山修行的人,要么意志堅定,要么擁有強悍的肉體或本事,沒有完全的平庸之輩。
屢戰屢敗中,太兮漸漸體會了老師負劍北說的話。
“化云劍不是你的劍,你需要找到自己的劍。”
負劍北的化云劍神鬼莫測,來去無蹤,就像是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
太兮的化云劍卻是一板一眼,只是將云霧元素凝聚成劍形,用來披刺斬削,完全沒有如云似霧的飄忽與靈動。
她需要一把自己的劍。
太兮將勞作外的所有時間都用在了拆解池。
碧潭般的拆解池可以分解各種道具,但要消耗整個神山的力量,因此山主一向嚴禁往里投擲道具。
不過太兮發現,如果不是道具,只是某種能力凝聚產物,卻不會消耗神山之力。
比如化云劍,或者是石劍。
得到山主許可后,她開始施展御巖術,將一把把石劍投入池中。
石劍入水,就會肉眼可見地分離成土元素和碎巖裂塊,它們最終都將變成池底的塵埃與淤泥。
只是在那分解的短暫時間里,太兮能看到驚人的一幕:凝聚的土元素變成無數碎光,與碎巖彼此剝離,就像是一張龐大密集的蛛網,一條條絲線緩緩抽離,其內在那精巧而復雜的結構展現于水中。
太兮一遍一遍地看著石劍入水,被抽絲剝繭為土元素與碎屑。
同時,她也開始嘗試,將所見到的土元素內部結構進行重現,并且凝聚出更加有力的石劍。
這很困難。
太兮能用御巖術輕易扭曲巖石制成石劍,可要從土元素這一基礎層面來編織構造,其中的復雜與艱難卻讓她步履維艱,極其吃力。
就像是用一個個木方拼造出一座完整房屋,任何一處區域的錯誤,都將造成全局的坍塌和崩潰。
為了進一步印證,太兮也同步使用化云劍,將云霧元素凝聚為劍,沉入拆解池,與石劍互相對照。
與沉降的土元素不同,云霧元素輕盈易散。它們從化云劍中拆離后就會變成一個個細小氣泡,在水面上緩緩升騰,融入空中。
這讓太兮腦子里冒出一個念頭。
沉重的土元素,是否能和輕巧的云霧元素進行交織,編造出一柄既不會下沉,也不會上浮飄蕩的劍?
它將會像云一樣隨風而起,像土一樣身藏萬物。
那該多好。
偉大的堯神大人啊,請您保佑我,讓我能早日將這把劍打造出來吧!
太兮心里既興奮又期待。
隨著不斷嘗試和失敗,土元素與云霧元素的結合已經初見成效,那把從未有過的劍,正在自己手里一點點成型…
然而就在這個緊要關口,忽然出了一件大事。
一頭來歷神秘的巨獸襲擊了乾元山。
它渾身長滿黑毛,雙眸閃爍幽光,對著月亮瘋狂嘶吼。黑毛怪一現身,就揮拳砸爛了大伙兒好不容易修好的一座煉寶閣石塔。
月夜下,乾元山的同門忍不住破口大罵,紛紛出手。
不知道山主是外出還是怎么回事,并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見此情況,太兮也提劍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