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塞站在城墻上,手持炭筆,在支起的畫架上完成最后一筆。
他整個人長出一口氣,又有些不舍。
羊皮畫布上,繪制著一座斜向俯瞰視角的水晶城。
城市由四面高大圍墻拱衛,每一面墻都筑起了一座高聳筆直的方尖碑。這是舊神留下的圖騰,堯神并沒有將其毀掉,而是賦予其繼續戍衛城池的責任。
只要殺戮飛蝗一靠近城墻,就會被圖騰噴出的烈火灼燒。
道路沿城門一路往外延伸,朝左右分開,形成環繞水晶城的第一個環形主道。
主道在西面不斷分出一條條支脈,蛛網一樣的大小路徑在這座古老宏偉的城市周圍展開,但源頭都來自于此。
帝國覆滅后,坐落在道路邊上村落徹底荒廢,加上蝗群肆虐,木質房屋與農田都被毀于一旦。如今只剩下一些石墻和石屋的殘骸,以及遍地砂石。
風將沙塵卷入空中,這些破敗的村落就變得時隱時現,猶如幻境。
本地幽靈說,以前這里不是這樣的,戰爭讓一切都變了。帝國的幽靈們痛恨殺戮飛蝗,咒罵這些怪物,說是蝗群徹底毀掉了他們的家園。
鐵塞最初很疑惑。
真正的原因,難道不是玻神發起神戰嗎?
戰爭就是第五無畏帝國繼續前進的動力和柴火,帝國的歷史,就是參與一場又一場戰爭的過程。
只不過這次帝國敗了,所以一切都煙消云散。
看來幽靈們并不痛恨戰爭,只是痛恨失敗。
鐵塞如此想著。
在水晶城呆了三年后,他意識到,這樣的想法既傲慢又輕佻。
帝國的舊民們,是不能置喙信奉的神明的。
玻神的意志,就是帝國的意志。
他們不敢也不能憎恨將他們用作殉葬品的玻神,只能咒罵和痛恨蝗群,將一切的不甘和痛苦都通過殺戮飛蝗發泄出來。
鐵塞和許多幽靈成為朋友之后,才逐漸觸摸到這種矛盾又壓抑的心情。
有的話是說不出口的。
要擺脫玻神經年累月在這個世界刻下的烙印,還需要很長時間。
舊帝國的都城內,房屋倒塌過半,地面變得坑坑洼洼。
就像是有一只從天而降的巨掌,將本來排列有序的城內建筑輾軋了一遍,導致許多都變了形,要么垮塌,要么歪歪斜斜。
帝都中央原本是皇帝的宮廷,宮廷穹頂連著圣潔的神宮。高大威嚴的宮廷高高矗立,四面被環形階梯與內墻圍繞,猶如一把插入大地的巨劍,只露出長長劍柄。
劍柄的頂部,是寶石一樣高高在上、閃耀光澤的神宮。
它的磚墻由一塊塊玻璃制作黏合,合圍呈球形,頂部是一整塊被凋成豎眼的巨大綠水晶,代表神明凝視著這個世界。
過去,平民們不能靠近宮廷,就更不用說接近神宮了。
一切神明的旨意,都通過神圣的皇帝索特進行宣告。
如今,這里已經被改造成了幽靈燈塔。
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參觀。
本地的平民們,在死后終于能夠進入夢寐以求的地方。
鐵塞經常去燈塔里請教藥莆。他覺得這地方沒什么神奇的,里面并沒有裝飾有多華貴,更多是彰顯威嚴,加深皇帝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姿態。
所以哪怕里面也有很多臺階,臺階上的地方,基本都是皇帝才能踏足的區域和房間。在他看起來,倒像是一個迷宮。
在舊神神威下,本地幽靈們不止凝結成了玻璃,幽靈之身也受到了不少損傷。能治療幽靈的醫師很少,藥莆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一名幽靈醫師,她選擇留了下來。
收回目光,鐵塞端詳著自己的畫。
為了這一幅作品,他在水晶城呆了三年,畫上的場景他都去過實地觀察測量。但由于這副畫上的內容繁多,有很多細致勾畫,炭筆描繪還不夠,很容易澹化。
所以鐵塞完成初稿后,還要去南方的薩尼羅一趟,找帕瓦先生借用他的羽毛筆和煙墨水。將這副對水晶城的摹畫再次進行重描,才能更好留存于世。
離開前,鐵塞找到藥莆。
“我要離開一趟,去南方的薩尼羅。”
天才一住言情小說s23us“哦,還回來嗎?”
“不知道。”
“那…祝你順風。”
“這個送你。”
鐵塞從背包里取出一張羊皮卷,遞給對方。
幽靈醫師鋪開羊皮,發現上面畫著一副肖像。那是一個身著盔甲的年輕姑娘,她一頭長發盤在腦后,目光堅韌而銳利,嘴角卻帶著笑容。
她正用手撫摸著一個身影虛幻的幽靈,在為他治療。
“你怎么知道我的樣子?”
藥莆聲音里都是吃驚:“你會通靈嗎?”
“不會。”
鐵塞微笑道:“我是畫家,畫家總能看到自己想畫的模特。”
“有緣再見。”
畫家背上行囊,走出高塔,來到一個地拱洞穴處。他坐上地行舟,從地下一路穿行,避開殺戮飛蝗,趕赴南方。
藥莆透過高塔上的窗口,目送友人的離開。
她又翻開羊皮畫。
畫的背面有一行小字。
——送給我心中最美的女人。
藥莆嘆了口氣:“真是一個傻瓜。”
連番顛簸輾轉,鐵塞終于來到了目的地。
薩尼羅城的內城,噴泉正對面的帕瓦宅邸。
充滿傳奇的旅行故事家帕瓦,現在年紀已經不小了,他頭發半白,坐在搖晃的藤椅上,在爐火前喝著一杯蜂蜜水。
而讓鐵塞羨慕的是,旁邊站著的女士——帕瓦的夫人喬蒂看起來依舊年輕,仿佛才二十幾歲,她容顏嬌美,很有靈氣。
“完成了。”
鐵塞將自己畫好的素描遞給這一對夫妻。
畫紙上,帕瓦和喬蒂夫婦依偎著,平澹但溫馨。
“畫得真好,鐵塞先生,謝謝。”
喬蒂一臉開心,她將畫用樹脂封存起來,固定在墻上。
帕瓦則瞇起眼睛,翹起腿說:“鐵塞,你看起來有心事。不如說來聽聽。”
鐵塞笑著說沒有。
喬蒂給他遞來一杯蜂蜜水,面帶笑容說:“如果有需要幫助的,我們都會幫你。”
猶豫了片刻,鐵塞這才開口:“我有一個朋友,他喜歡一個漂亮的姑娘…”
聽完之后,帕瓦冷冷說:“你是傻子嗎?”
“你以為自己很浪漫,很灑脫,很有格調是嗎?”
“留下一幅畫給心愛的女人,然后讓她傷心,感慨,然后再去找另一個男人,等別的男人去安慰和抱她。這就是你想要的?”
“不,不是…”鐵塞有些慌亂。
“那你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照實說。”
帕瓦打斷他的話:“記住,照實說。”
喬蒂也笑瞇瞇附和:“老公說得對。”
“去吧。趁著還有最后的機會。”帕瓦不耐煩地揮手:“我不想看悲劇和蠢劇,去做你能做的事。”
“我知道了…”
鐵塞背起背包一路往外跑。
喬蒂提醒說:“你的羽毛筆和煙墨水,別落下了。”
她手指一點,一個包袱飛向門口的男人。
“哦哦,好的,謝謝。”
鐵塞騎著斗鍬甲一路飛行,半個月后回到了水晶城的高塔,一路沖向幽靈醫師。
“這么快就回來了?”藥莆有些意外。
“我…”
鐵塞鼓起勇氣說:“我要你和我結婚!”
“誒?”
藥莆愣了一下,仿佛沒有反應過來。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原來你喜歡我過去的樣貌啊。”
鐵塞誠實地說:“嗯。我自從素描時看到了你的容貌,就無法忘記,我愛上了你,其實畫這座城市要不了三年,我只是想要多看看你。”
“原來如此。”
藥莆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小聲說:“但是,我是有夫之婦呀。”
“啊??什么?”
鐵塞如遭雷擊,笑容徹底僵硬:“不是,不是…為什么你從沒有說過?”
“你也沒問過啊。”
“你騙我!你在騙我!”
“我沒騙你。”
藥莆攤手:“我丈夫叫做法比亞尼,是一個考古學家。他雖然沒什么錢,人也有點固執,不過是個挺好的人。”
“從沒聽過法比亞尼先生有妻子啊!”鐵塞心態爆炸,臉色慘白。
“因為他說,沒有錢舉辦婚禮,說以后再補上。”藥莆耐心解釋說:“考古學家沒什么錢的,他一天在外風吹雨淋,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也申請成為了一名武修士,可以多攢一點錢,好結婚。”
鐵塞捏緊拳頭,不甘地發起最后詢問:“你為什么和他結婚?”
藥莆微微揚起頭盔,似乎認真思考了一陣。
“忘記了。”
“當時我們認識了兩天,他就和我求婚了,我也覺得他不錯,所以就這樣了。”
“不…我不信…”
“這就是事實呀,我們還在YC市政廳登記了呢,當時市長銅海先生,還有指揮官玻圖先生,都來恭喜了。”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鐵塞大吼著跑出去,將自己的畫撕得粉碎,在雨中嚎啕大哭。
在這一晚,鐵塞畫下了他的巔峰之作《說謊》。
而從此以后,畫家鐵塞的風格大變,一改之前寫實厚重的畫風。
他的畫作變得陰郁而抽象,大多主題都描繪和歌頌男女愛情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