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窮的村莊,沒禮貌的鄉巴佬,與人跡罕至的沼澤,是大多數泰莫利亞人對威倫的唯一印象。
而現在,獵魔人們正位于這片威倫的沼澤之中。
“任何人,只要敢打我學生的主意,我發誓,一定要讓它付出慘痛的代價!”清晰的咆哮猶在沼澤地上空回蕩,貓鷲閣下正牽著男孩卡爾的手,走在隊伍中央,和同伴一起追蹤空氣中殘留的血液,那只耳朵的主人。
雷索在最前方用毒蛇銀劍探路,奧克斯兄弟在后面警惕地左右環顧。
迷霧籠罩的沼澤地向來不是什么和平之所,食尸魔、水鬼、沼澤巫婆、和其他食腐生物在此覓食,外來的旅行者一不小心,就會成為怪物的糞便。
此外,他們還得提防突然下陷的地面,無處不在的,比怪物更可怕的吞噬人命的粘稠淤泥。
羅伊在隊伍末尾殿后,每一腳踏出,飛獅怪脛甲都會輕輕陷入濕潤綿軟的黑泥地,這稍稍影響了他的行動能力。
他看了看天空,天色徹底亮了起來。
朝陽初露,氣溫上升,水汽開始蒸騰,為危機四伏的沼澤蒙上一層輕柔的薄紗。
獵魔人的視野只能到二十米遠近,目之所及,漆黑的泥地上鋪滿雜草,遍布渾濁的水洼,水洼中零散地分布著幾棵歪脖子樹,他們偶爾還可以看見沼澤里腐爛得面目全非的幾具動物尸體。
尸體里傳出“呱呱”的怪叫,然后鉆出幾只毛色油亮的烏鴉,振翅掠過半空。
微風輕拂。
渾濁的沼澤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紋,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開水面。
“老師,俺…俺害怕…”卡爾小臉慘白,目光閃爍著,緊緊地貼住弗利厄斯的強壯的胳膊。
“小猴子,我之前怎么跟你講的?”弗利厄斯使勁握了握男孩的手,目光射向沼澤深處,“沼澤里的怪物有個共同的特征,它們最喜歡膽小鬼的血液和心臟,你越是害怕,死的就會越快。”
卡爾身體抖了抖,梗著脖子、漲紅著臉,“俺…俺不怕了…”
“明白就好!”弗利厄斯冷冷一笑,“不過你也放心,誰敢動你,我的劍都不會讓它舒服!”
“伙計們!那是什么?”
最前方的雷索突然叫住了眾人,指著不遠處,一根漂浮在沼澤水面的爬滿苔蘚的腐木。
眾人目光都轉了過去。
這根木頭從大體上看并不出奇,然而仔細觀察,樹干頂部的凹坑里,竟然詭異地生長著一個渦狀的,像是菌類植物的東西。
“耳朵?”
“沒錯,就是人類的耳朵,時間很久都發霉腐爛了。”
獵魔人沉默了下來,他們隱隱覺得這種奇怪的布置,有某些特殊的含義。
“威倫沼澤里的耳朵…呢喃婆嗎?”羅伊揉著眉心思忖道。
“你在嘀咕什么,小鬼?”
“我想到了威倫沼澤地里流傳的一個故事。”
“又是從哪本書里看到的,還是你的‘感覺’?說來聽聽。”
“那是關于威倫當地幾個古老的存在…”羅伊剛開了個頭,陳述便被迫終止。
眾人眼前的迷霧和瘴氣里,突然傳出悠揚的歌聲,詭異的聲調,含義不明的歌詞。
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紛紛豎起耳朵,小心翼翼靠了過去。
“三姐妹,手牽手,穿梭海陸,嚇破人膽,如此前進:三次你,三次我,又三次,總共九…”
一座簡陋的茅草屋,兩塊整齊栽種著洋根芹和蒲菜的農田前。
一個中年男人正地忘情地哼唱,盡管五音不全聽得眾人直皺眉,但膽量和嗓子又異常地大。
他大概四十歲的樣子,滿臉生活摧殘留下的深深溝壑,一身亞麻布衣,打扮和普通的鄉下農夫沒什么兩樣,但他好像受傷了,右側臉正裹著潔白的繃帶,繃帶上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跡。
他唱的太過投入,幾乎渾然忘我,一邊唱,一邊用水瓢往農田里澆灌著一種金黃色的液體,完全沒注意到偷偷來到身邊的獵魔人。
直到肩膀被拍了一下,他嚇了一大跳,手腕一抖水瓢里透明的油狀液體不小心撒到地面,頓時表情扭曲,露出心疼之色。
“你們是誰?走路像老鼠一樣,專門過來嚇我嗎?”男人惡聲惡語地吼道,明顯不太歡迎他們。
“抱歉老兄,我們是偶然路過此地的獵魔人,有些問題請教你。”弗利厄斯越過眾人擠到前面,這才發現,對面的男人不僅右半邊臉包著繃帶,左邊臉側的耳朵也沒了,他還少了一半的頭發,好似大面積斑禿,露出半個光溜溜的腦袋,另一半留著濃密的褐發。
他的眉毛也被剃掉,一條左腿被桌子腿一樣的木制品替換,整個人看上去滑稽又古怪。
四名獵魔人注意力鎖定住陌生的男人,而羅伊關注著兩畝農田,農田里的莊稼長得茂盛至極,這注定是個豐收的年頭。他又掃了一眼男人腳邊的水桶,里面金黃色的液體散發著橡木的清香。這絕不是普通的肥料,倒類似于橡樹果實壓榨而成的油。
“你們說啥?”男人沖著獵魔人大叫,“我聽不清你們說話!”
這家伙被割掉了耳朵,聽力大概也受到了影響。
弗利厄斯無奈貼到男人耳側重復了一遍。
男人聽完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獵魔人,我搞不懂你們為啥來這種鄉下小地方,我沒有委托給你們,也沒錢付報酬!”他指了指西邊,近乎于驅趕,“去駝背沼澤和下瓦倫,碰碰運氣!”
“那我就直說了吧!”弗利厄斯再沒有耐心跟農民耗下去,從身后腰帶掏出一把鑲嵌寶石的精致匕首,展示了出來。
“這東西,你認識嗎?”
農民看清獵魔人手中的武器,面色豁然大變,瞪著眼睛,張大嘴露出滿口爛牙,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竟然敢,褻瀆…褻瀆…”
“褻瀆你個鬼啊!”弗利厄斯猛地將一只帶血的耳朵塞進了男人的嘴巴,把他剩下的話堵回了肚皮,然后提著他胸前的衣服,將他架得單腳離地而起,
“王八蛋,不想吃苦就別給我耍花招,老老實實回答我,這片沼澤里究竟有什么東西,把你變成這副鬼樣,還敢蠱惑我的徒弟。”
弗利厄斯眼神像刀一樣鋒利,仿佛要在男人身上戳出幾個窟窿。
男人聞言雙眸翻白,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害怕得渾身發抖。
“伙計,你把他嘴給堵上了,讓他怎么回答,用屁股嗎?”羅伊取掉農民嘴巴里的耳朵。
后者喘了口氣,這才惡狠狠地威脅道,“蠢貨!你們擅自移動了圣器,必將受到神明的懲罰。”
“有沒有搞錯,還敢威脅我?”弗利厄斯不輕不重地拍了農民臉頰一巴掌,留下個鮮紅的印記,“信不信我先讓你生不如死?”說著,弗利厄斯已然手指靈動地畫了半個法印。
但羅伊拽住了他的胳膊。
“別,別用亞克席法印。”
“給我個理由。”弗利厄斯很詫異。
“羅伊說的沒錯,”奧克斯符和道,“不久前我們剛剛得到一個教訓,不要隨便對某個神明的信徒使用亞克席,否則后果很嚴重。”
他指的是維吉瑪中那個獅面蜘蛛的乞丐信徒。
“我們先進房子搜一搜…你看好他,貓鷲…”
雷索,奧克斯兄弟和羅伊相繼涌入那間簡陋的茅草屋。而弗利厄斯往農民嘴里塞了團布巾,堵住了他的咒罵。
“你往他嘴里塞了啥,老師?”
“小猴子,獵魔人首先要學會控制住旺盛的好奇心。好吧…這次就破例告訴你…那是你前天尿床換下的小褲…”
“唔…唔…”被鉗制雙手的農民聞言猛地載倒在地,像死魚似的一抽一抽。
農民的茅草屋很簡陋,比大部分貧民更甚,除了地鋪和一些破舊的生活器具,最引人注目的是斑駁的木墻上懸掛的一副巨大的油畫——
“偏遠貧窮的威倫沼澤,破舊狹窄小木屋里,怎么會有如此精美的油畫?”光頭大漢站在油畫前面露詫異。
這副油畫不知誕生了多少年頭,但裝裱得很好,保存完善,金色的邊框上花紋細膩流暢,紙面手感平整,不見一絲劃痕和顆粒垃圾,明顯經常打理。
而油畫的內容,那是三位栩栩如生的美人,她們披著黑色的輕紗,露出雪白的肌膚,和姣好的身材。
三位女士光著腳尖,肩頭貼著肩頭,坐成一堆,渾身散發著一種空靈優雅的氣質,仿佛正在山野間小憩的精靈,等休息完,她們就會扭動腰肢,款款地從油畫中走出來。
毫無疑問,這幅畫令人見之忘俗。
奧克斯兄弟也走到油畫下,不知不覺看得入了神。
只有羅伊,掃了一眼油畫,確認是個普通物品,就自顧自地搜索床鋪,搜出了一本泛黃輕薄的書——《全知的她》。
“據說威倫原本有四位夫人。仙母來自遙遠的土地,孤獨使她痛苦不堪,因此她用泥土和水做成了三個女兒…”
“羅伊,你發現了什么?”
“一個傳說故事…”羅伊看了一眼油畫,“大概說的是這上面三位女士的來歷。”
“說來聽聽,小鬼。”
蛇派獵魔人都圍了過來,聆聽羅伊的講述:
“很久很久以前,威倫只有一個統治者,她叫做仙母,仙母因為孤獨創造了三個女兒,四個女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好景不長,出于某種未知的原因,仙母開始喪失理智,變得殘暴不仁,后來越來越瘋狂,將要血洗整個威倫,所以她的三個女兒站了出來,殺掉了仙母,并把她的靈魂封印在呢喃山丘之下。
從此以后,三位林中夫人統治了威倫,享受威倫居民的獻祭,同時賜予他們豐收和健康。”
良久之后,獵魔人若有所思道,“油畫上的三個女人就是林中夫人?”
“更確切地說,她們分別叫做織婆,煮婆,呢喃婆。”羅伊心頭說了一句,又解釋道,“不過我認為這本書內容不可全信,書中那些美好善良的描述,絕對是是林中夫人用來美化自身的。我從另一本古籍上看到過截然相反的介紹,林中夫人絕不是什么善茬。”
“織婆用人類毛發編織衣物,外面那個男人就向她獻出了半個腦袋的頭發,和眉毛。煮婆擅長烹飪任肉,我沒猜錯的話,那個農民一條腿就是這么沒的。而呢喃婆割掉了他的耳朵,放在威倫某處,作為她的耳目。”
眾人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能把油畫上的美人和羅伊口中令人發指的罪行聯系起來。
“所以是呢喃婆蠱惑了卡爾?”
眾人齊齊一回頭,卻見弗利厄斯不知何時進了屋。
“咦?不是讓你在外面守著?”
“放心,我把那家伙打暈了,一時半會兒他醒不來。”
“卡爾了?”
“卡爾在外面看著他,跟了我這么多天,也該出點力氣。”
“糟糕!”
羅伊大叫了一聲,話音剛落,門外傳來清脆的尖叫和桀桀怪笑。
當獵魔人慌忙沖出門,卻只能看到半空中飛過一群黑如墨的烏鴉,就像一片烏云卷過,眨眼間消失在天際。
而卡爾不見了蹤影,地上只剩下一個被削成人棍的農民。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嘴里吐著血沫和內臟碎塊兒,眼神中閃過絕望,不甘、痛苦。
渾身抽搐了幾下,咽下最后一口氣。
而他的胸前,正用鮮血涂抹著幾個醒目的大字——border
post(下瓦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