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劉巴的經濟政策有很大的不同,蓬皮安努斯更傾向于實業,這也是羅馬在經濟方面相對激進,甚至出現了塞維魯帶頭作死的行為,依舊沒有暴雷的原因,蓬皮安努斯在這一方面也是很謹慎的。
再加上,羅馬帝國沒崩盤之前,還有克勞狄烏斯家族這個壓艙石,尤其是當前羅馬帝國的皇帝還是克勞狄烏斯家族的家主,在必要的情況,可以強行抽取本家的資源來供給羅馬,所以從經濟的穩定性上來講,羅馬帝國早先是相當穩定的。
之前最大的問題反倒是蓬皮安努斯在進行國有化進程的時候,克勞狄烏斯家族內部的反對派,依靠著政府體系,進行借雞生蛋,乃至偷龍轉鳳的行為,但這種行為并不致命。
就像蓬皮安努斯說的,就算是假裝,也需要讓羅馬假裝將克勞狄烏斯家族整個收購掉,故而在這個過程之中,出現了克勞狄烏斯家族的分支在國有化進程之中,進行私有化,并不算什么無解的情況。
甚至真要說的話,蓬皮安努斯從陳曦給他寫的信中,已經窺視到了這種可能,但無所謂,循環著收就是了。
反正本身也是用克勞狄烏斯的錢在收購克勞狄烏斯的產業,哪怕存在部分分支借自身對政府的操控能力,偷偷收購本該歸攏于國家的企業。
可這又是什么問題嗎?不過是左手轉右手!
在這個進程之中,國有化的規模是在逐步擴大的。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會氣死一些家老,可這算是問題嗎?
這是必要的犧牲!
可以說,在元鳳八年、九年的時候,蓬皮安努斯就是面無表情的推進著國有化的進程,哪怕前有塔西陀分支整了個道德陷阱,后有克勞迪亞斯分支逆向私有化,但這都不要命,反正事已至此,最多是被罵娘,以及增加部分的犧牲。
可羅馬的糧食價格、日用品價格在下降,甚至連羅馬的中低端絲綢的價格都在下降,這是什么,這是羅馬帝國整體實力的攀升,是克勞狄烏斯家族融入公民的過程。
故而出現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亂子,克勞狄烏斯家族的國有化進程其實并沒有受到阻攔,哪怕家族內部有一些異議,整體在蓬皮安努斯的推動下,并沒有出現明顯的波折。
直到出現了蝗災,蝗災干掉了羅馬幾乎所有的糧食產地,然后把一個羅馬公民早先無視的現實,血淋淋的擺在了所有公民的眼前。
這個才是現階段羅馬思潮動蕩的關鍵原因,若非糧食這個硬茬,蓬皮安努斯現在恐怕還頂著所有的壓力在進行國有化,畢竟這件事的正確性不用多言,對絕大多數的羅馬公民都有好處。
也正因為對于絕大多數的羅馬公民都有好處,哪怕在推進的過程之中出現了很多的雜音,羅馬公民也會傾向于讓這件事繼續推進。
就跟后世國家消除農業稅這件事一樣,哪怕有無數的理由說是不應該消除農業稅,但當時八億人無比希望消除,甚至事情已經到了,繼續收農業稅,田地就荒著的程度,那該怎么選擇,其實已經不言而喻了。
這也是早先,克勞狄烏斯家族內部阻力那么大,蓬皮安努斯和塞爾吉奧還能推行下去的原因,畢竟他們的背后除了有克勞狄烏斯家族本身的大義,還有數百萬的羅馬公民站在背后。
還是那句話,羅馬帝國是羅馬公民的帝國,羅馬皇帝死掉,元老院全滅,克勞狄烏斯家族滅族,最多是讓羅馬帝國陷入動蕩,但未必會讓羅馬帝國死掉,但數百萬羅馬公民的基礎盤如果崩了,那羅馬帝國就走到了歷史的最后一刻,孰輕孰重,明眼人還是懂得。
畢竟權力這種東西,看似像是從上往下進行的分封,但實際上仔細進行解構就知道,權力本質上是底層自我貢獻出來的用于維持秩序和共識的公權,其結合組織管理能力形成集體對于個體的結構性的壓制能力。
所以正常玩玩剝削,在秩序和共識沒有崩塌的時候,還沒有啥問題,但如果當共識開始出現問題,秩序已經開始瓦解的時候,還玩這個,那真的會出現天街踏盡公卿骨的情況。
這也是陳曦認為羅馬陷入了非常危險的局面的原因,秩序和共識可以認為是底層奉獻出自身管理權,形成公權的核心,而現在共識在被瓦解。
一旦共識被瓦解,緊接著秩序就會崩塌,那接下來除非重塑一種新的秩序,新的共識,徹底將權責再次分明,否則屠刀是停不下來的。
可以說,自古以來所有的舊王朝崩塌,新王朝建立的過程,都是在重復共識瓦解、秩序崩塌到秩序重建、共識重塑這個過程。
有的時候瓦解的共識屬于比較高級的共識,那重塑的過程相對就比較簡單,比方說西漢末年,王莽瓦解的其實是儒家的共識,他所有的路數都是儒家最正統的路數,但最后圣人沒有降臨,所以劉秀立國,自然而然的可以狠狠地捶打公羊儒,然后重塑新的共識。
反過來講,自此之后,儒家圣人天子這套共識就徹底亡了,以后也沒人再能走這一條路去完全合理的承襲天子之位了。
至于東漢末年,其瓦解的共識遠比西漢末年的共識更為夸張,如果說西漢末年只是證明了古儒家所有的正統路線全部實現,所降臨的圣人也依舊是一個會釀成災難的混蛋,所謂的儒家圣人成就天子毫無意義。
那東漢末年直接就是儒家的基礎共識開始破裂了,也就是所有漢儒一直在講的經義和權變問題,爆了!
本來吧,經義指得是儒家經典中確立的道德準則與行為規范,強調永恒性和普遍性,而權變指的是在特定情境下突破常規的變通手段,強調靈活性,所以漢儒的表現一直就是有道德準則和行為規范,但在必要的時候,又有足夠靈活的變通手段。
然而漢末的時候這玩意兒發展成了什么,發展成了有靈活的道德準則了,凡于我有利的就是正確的,凡不利于我的就是錯誤的。
整個天下直接玩死,甚至玩到反噬!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曹操,完全的變通,完全的不擇手段,導致整體的下行,不斷地突破底線,最后整個社會的共識都崩了。
從這一點講,正史司馬懿玩的那些,其實也都是這套共識潰塌之后,沿著權變路線一路走下去的結果,反正就是突破下限,只要我沒有道德,那我就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
然而結果呢,沒有道德贏了一次,后面大家都得在道德洼地里面灌漿,等重塑一套能放之天下皆準的共識,那真得等到幾百年后了。
所以陳曦一直以來的表現就是守住自己的道德底線,絕對不會突破所謂的紅線,吃點虧都可以,但作為天下第一人,絕對不能帶頭突破底線。
“共識被打破了啊。”曲奇嘆了口氣,別的玩意兒他不太懂,但他畢竟也是儒家出身,還是很清楚共識這種東西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意義,沒有共識的話,統治成本之高,足夠讓人發狂!
“是啊,共識被打破了。”陳曦點了點頭,“本來這個共識之中就有一些分層,就跟我們這邊某些其實不太合規,但民不舉官不究,跟潛規則差不多的玩意兒,但在羅馬帝國缺糧的時候,直接被擊穿了。”
沒有缺糧這個問題,羅馬公民就算察覺到了克勞狄烏斯家族的某些潛在行為也不太會關注,就跟普通人不太會關注大人物的私事,哪怕是偶爾了解到了,也最多是當做樂子看看。
大多數時候,普通人更關注柴米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這些玩意兒。
哪怕大人物天天花天酒地的,但只要這些剛需的玩意兒越來越便宜,自身的生活越來越好,大多數普通人也懶得關注大人物,最多是偶爾意識到了,羨慕幾下,吐槽幾下,至于說恨不得宰了對方,倒也不至于。
在之前克勞狄烏斯家族就扮演著這些大人物,而羅馬公民扮演著這些普通人,且羅馬帝國的現實也確實是在蓬皮安努斯的操控下,讓羅馬公民活的越來越輕松,活的越來越好。
可缺糧這個現實出現之后,原本被無視的現實,被血淋淋的撕開。
有一說一,陳曦并不認為克勞狄烏斯家族給自家多留點糧食是問題,其他元老也在干這個,這是非常正常的行為,羅馬帝國是羅馬公民的帝國,每一個公民都是平等的,哪怕塞維魯陛下也只是第一公民而已等等,這些本質上都是念經。
雖說經念得多了,信得人也就多了,也就形成了共識,產生了約束,起碼在名義上不會有人特意的去反對。
但名義上的平等,不代表是實際上的平等。
故而站在陳曦這個局外人的立場上,羅馬帝國以蓬皮安努斯為首的克勞狄烏斯家族的老前輩,確實是挺靠譜的,他們確實在進行賑災,最多最多他們在賑災的時候給自己稍微多留了一些。
可這真的不是問題,某些羅馬元老院的元老,還趁著現在這個災荒階段在狠狠地屯糧,發國難財呢,克勞狄烏斯家族起碼整體是偏向于秩序的,最多是稍微有些邪惡罷了。
只是有些事情,有些行為,在特殊的大環境下,必然會被放在放大鏡下進行細致的分析和推敲。
別說一個在三世紀本身就做不到公平的制度,就算是二十一世紀的政治制度,拿到顯微鏡下逐條分析和推敲,都是能找出來漏洞的。
事情的問題就出在這里!
“所以最近完全沒有指望了,羅馬帝國哪怕還在運轉,內部也已經出現了割裂,在這種情況下,貴霜愿意提供糧草,沒有羅馬帝國的組織,也很難召集到人手,甚至運到口岸的糧食還會莫名其妙的消失。”陳曦神色漠然的說道,看著羅馬帝國因為共識而崩塌,陳曦也多少有些感懷,死在外力上的帝國少之又少,但死在內部矛盾的帝國比比皆是。
“直接在羅馬征兵不行嗎?”曲奇帶著幾分好奇詢問道。
“羅馬如果不傻的肯定不會同意的,在目前局勢這么亂的情況下,離開羅馬的羅馬人到底是抱著遠離風暴的想法,還是討口飯吃的想法,亦或者找個地方緩口氣,塑造好自身信念,再行反攻的想法,誰又能知道。”陳曦很是平淡的說道,“畢竟現階段羅馬高層其實也清楚事情到了這一步到底是怎么回事。”
羅馬帝國并不缺哲學家和思想家,其他的時候,這些人沒什么存在感,但現階段,不管是投靠克勞狄烏斯家族,成就帝業,還是維持著曾經的共識,這些人都明白羅馬為什么成這樣的。
故而那些羅馬帝國最上層的精英,也知道該怎么解決問題。
正因為清楚該怎么解決問題,才不會隨便的允許貴霜在他們的本土進行招兵,畢竟現階段招走的人,在經歷了獨立思考之后,很有可能就會成為新的敵人,還不如留在國內,等思潮徹底統一再說。
只是唯一的問題在于,就算是羅馬帝國的精英也沒辦法解決現階段的兩種思潮,至于說大殺特殺什么的,現階段以塞維魯為首的高層非常的克制,實際上叛亂能鬧到這個程度,也有塞維魯等人對于動用武力的克制。
真要是動用鷹徽軍團進行鎮壓,再怎么樣也不至于讓動亂逼近意大利城,不過也正因為沒有動用武力,羅馬亂歸亂,每天傷亡不少,但終歸還沒到要分個你死我亡的程度。
只是這個缺糧的問題解決不了,羅馬帝國就一直坐在火山口上,哪怕再怎么克制,等糧食徹底消耗完了,那就別指望還能冷靜的坐下來。
“羅馬帝國都這樣,居然還叫克制?”曲奇帶著幾分無語看著陳曦。
“就跟春秋時代,相比于戰國時代,確實是挺克制的。”陳曦想了想說道,“畢竟雙方都是心懷羅馬,真要是打起來,那就只能分個死活了,這就很要命了。”
內戰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雙方都是精銳,且雙方都有自己的信念,那打起來,誰輸誰就是叛軍,這就太可怕了,哪怕是羅馬帝國這種家大業大的情況,這么玩一次,就算沒崩盤,也得五勞七傷。
“你覺得能打起來不?”曲奇低頭思考了好一會兒詢問道。
“羅馬主力鷹徽現在全被調動到了意大利附近,我估計懸。”陳曦搖了搖頭說道,“畢竟他們也有一個太上皇,而且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太上皇,這事兒不好說。”
愷撒的立場其實挺模糊的,在這件事上,起碼到目前愷撒都沒有正式表態,陳曦大致也知道原因,因為帝制這個,愷撒是擁護的,甚至真要說愷撒就是帝制的創始人,他開啟了尤里烏斯克勞狄烏斯家系的世系,所謂的克勞狄王朝就是世襲。
哪怕是遵守著羅馬養子的玩法,但確實是在克勞狄烏斯家族內部流轉,這才有了尼祿一死,克勞狄烏斯家族天崩的歷史,因為嫡系死完了。
可從根子上講的話,愷撒開啟的羅馬帝制,是有家族這個概念的,所謂的帝位傳承,也是在家族內部的,故而愷撒的先天立場肯定是羅馬帝國屬于尤里烏斯克勞狄烏斯家族。
只是愷撒因為帝制而死,雖說活過來的時候,也說過,他要是有機會肯定將議會廢除了這種話,甚至是在元老院議會之中說的,可愷撒從復活之后一直很克制,說歸說,但動是完全沒有動的。
甚至愷撒一直就呆在元老院之中,別人叫他愷撒元老,他也應聲,叫他愷撒獨裁官,他也點頭,一副帝制和議會同存的樣子。
按照漢室這邊做的人格側寫,愷撒大概率是因為死了一次,復活后見到了當前的羅馬帝國,又翻閱了羅馬帝制和議會共存之后的兩百年史冊,看到了自己的養子屋大維嘔心瀝血的將帝制和議會兼容在一起,于不可能之中走出來一條正確的路線,而心態復雜。
愷撒對于帝制是有自己認知的,畢竟稱帝的人怎么可能對于未來沒有判斷,但很明顯愷撒的判斷與現實運行了兩百年的制度發生了沖突。
屋大維被稱之為神君,不就是因為其創建了影響了此后歐洲系兩千年的政治制度嗎?并且給羅馬帝國帶來了長達兩百年的繁榮和和平,而愷撒在史冊之中看到了這兩百多年的繁榮和和平。
愷撒自己的帝制能不能如此不知道,但現行的制度真的有兩百年的繁榮和和平,而且這種繁榮與和平還能繼續維持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哪怕驕傲如愷撒,抱著為羅馬負責的態度,也無法輕易開口,哪怕他真的傾向于自己的家族!
完全拋下對于羅馬的責任,愷撒肯定選帝制,畢竟他追求的就是這個,但愷撒復活的這個時間點,恰好是奧古斯都的制度延續了兩百多年,給羅馬帝國帶來了長達兩個世紀繁榮和和平的時候,愷撒只要還拿自己當羅馬獨裁官,就不可能否定這份現實,人終歸是要活在現實之中的,就跟商鞅的敵人其實是百里奚一樣,阻攔愷撒站在帝制上的,是羅馬帝國兩百年的繁榮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