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倒飛的流星漸漸遠去,終于看不見了。
寬闊的海岸上,只留下提瑞安、艾登和阿加莎的身影。
那顆源自上古歲月的“失落星辰”仍然靜靜地漂浮在沙灘上,表面云流緩行,不斷發出似有似無的、仿佛輕聲嗚咽般的呼嘯,而在十幾米外,便是平靜的大海——海水在淡金色陽光的照耀下宛若緩慢起伏的鏡子,細碎的波浪比往日都要平和許多。
在這漫長的黃昏中,提瑞安終于打破了沉默:“守門人女士,你認為如果太陽真的徹底解體,教會的力量還足以維持城邦間的秩序嗎?”
阿加莎卻沒有開口,在這個過于尖銳的問題面前,她安靜了很久——但如果是一年前的她,應該會毫不猶豫地給出一個肯定的答復。
阿加莎知道,自己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虔誠和堅定了,那種無條件的虔信在寒霜的鏡像之災中出現了一道裂痕,思慮便趁虛而入。
但在猶豫之后,她還是輕輕點了點頭:“我相信我的兄弟姐妹們會竭盡全力…祂們也會。”
“思慮之后的答案并不像虔信者的回答那樣堅決,但在這種局面下,倒更讓人安心一些,”提瑞安慢慢呼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不管怎樣,我們都會竭盡全力的,想必其他城邦也是。”
阿加莎沒有開口,只是默默點了點頭,隨后她轉過身,身影消融在一道盤旋的蒼白之風中,隨風而逝。
艾登一直安安靜靜地在旁邊看著,這時候才猶豫著開口:“…您接下來有什么計劃?”
“第一,讓市政廳在日落前盡可能地做好一切準備,我要讓城邦的每一個人都安然度過接下來的漫漫長夜;第二,命令艦隊做好整備,我要每一艘戰艦都處在最佳狀態,不管接下來這一夜要持續多久,它們都必須處于時刻能夠戰斗的狀態;第三…”
提瑞安停頓了幾秒鐘,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袋子。
“第三,告訴所有人,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好好活著——一萬年前的筑城者們在古王國崩潰之后的黑暗時代建造起了城邦,我們也一定有辦法度過這次難關…末日還沒來呢。”
“是,船長!”
火焰劃過夕陽,在云層間留下一道一閃而過的亮痕,隨后墜落在墓園前的坡道上,靈體烈焰漸漸散去,鄧肯的身影從火焰中凝聚成型。
愛麗絲已經回到失鄉號上,鄧肯則獨自返回了墓園——他慢慢走上那條已經走過很多遍的坡道,在傾斜而暗淡的晚霞中,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在陳舊的石板路上搖晃著。
周圍很安靜,這座城市里的大部分人此刻應該都已經回到家中,遠處的大道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車輛,只能看見幾臺蒸汽步行機正漫步走過街頭,市政廳派出的工作人員正在檢查路燈和瓦斯管道,手執提燈的黑衣守衛們則在確認各處“夜幕庇護所”的狀態,看上去忙忙碌碌。
鄧肯收回了望向遠處的目光,繼續慢慢向上走去。
他在墓園門口停下了腳步。
一個意料之外卻又很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大門外——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穿著淺灰色的厚厚冬裝,戴著毛茸茸的毛線帽和手套,渾身包裹的像個軟乎乎的毛線球,她在門口站著,時不時跺跺腳,繞著門口走來走去,然后望向坡道的方向。
是安妮,她看上去好像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
鄧肯皺了皺眉,快步向著墓園大門走去——安妮也看到了他,小姑娘臉上頓時露出高興的模樣,飛快地朝坡道跑來。
“看守叔叔!”安妮高興地打著招呼,在墓園門口空地邊緣停下了腳步,“我剛才過來看到看守人小屋里沒人,黑衣守衛說您出門了…”
“宵禁要開始了,市政廳通知所有居民回家,你為什么還跑來這里?”鄧肯皺著眉,繃帶下的嗓音低沉,聽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嚴肅嚇人,“外面不安全。”
“我知道,我正準備回家呢,”安妮立刻點著頭,她并不怕鄧肯這副一身黑衣、纏滿繃帶、陰郁嚴肅的模樣,反而伸手在懷里掏了掏,摸出一小包東西塞進了鄧肯手中,“這是草藥茶…您拿著吧,然后…我大概很長一段時間就不來了。”
鄧肯有些意外地看著安妮塞過來的紙包,沉默了幾秒種才放緩語氣開口:“你知道要發生什么了嗎?”
“…太陽不太對勁,是嗎?”安妮抬起頭,看著鄧肯那雙陰郁凹陷的眼睛,“夕陽已經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了,現在還沒完全落下去…我聽一位修女姐姐說了,如果這次太陽落下去,之后它再升上來可能要很久很久…媽媽說到時候溫度可能會一直下降,也可能會降到一半就停下,情況最糟的是農場…”
她停了下來,似乎在那之后的知識對她而言就顯得過于復雜了,理解和復述都變得艱難起來。
鄧肯沉默了一會,微微彎下腰:“害怕嗎?”
安妮搖了搖頭,但緊接著又停了下來,猶豫地點點頭。
她其實并不太懂得現在發生的事情,也不太能想到之后事情會變成什么樣——相對于城市中蔓延的泥漿怪物那樣簡單直白的威脅,一輪正在緩慢下沉的太陽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言是一場更加難以理解的災難。
但她能從大人們的反應中感覺到那種和當初的“鏡像之災”一樣的緊張壓抑——她經歷過一次了。
“如果太陽到時候一直不升上來的話,我們是不是就需要帶著提燈,而且要在眼皮上刺下符文才能出門了?”安妮問道,“就像那些苦修士——他們一直守在黑暗的地方…”
鄧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思考著,過了很長時間才輕聲開口:“…太陽會升上來的,如果太陽沒有升上來,就會有別的東西照亮天空。”
安妮似乎沒懂,但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是您嗎?您會點亮天空?”
“…回家去吧,”鄧肯笑了起來,盡管這笑容被層層繃帶覆蓋著,只能露出眼角的一點弧度,他伸手拍掉了安妮衣服上不知何時沾染的塵土,同時抬起頭,看了一眼遠方屋頂上已經有些暗淡的霞光,“天快黑了——還有,謝謝伱的草藥茶。”
“嗯!”
天快黑了——雖然這可能還要一段時間。
古董店的櫥窗外,夕陽的殘余輝煌已經有些暗淡——但仍然沒有徹底黑暗下來的意思。
鄧肯從北方的墓園坡道前收回目送安妮離去的目光,視線卻又穿過了古舊的老店櫥窗,望著傍晚時的普蘭德街頭。
街上早已空無一人,哪怕是最喧鬧的孩童這時候也已經被大人帶回家中,下城區永遠顯得過于擁擠熱鬧的街巷現在顯得冷冷清清,就好像這里變成了一座空城。
但又有一架蒸汽步行機打破了窗外的寂靜——伴隨著蒸汽機關運行時的咔咔聲,巨大的蜘蛛機器緩緩走過街頭,步行機尾部的排氣口冒著嘶嘶蒸汽,懸掛在其裝甲板兩側的經文布帶在風中起伏,兩名穿著深海教會制服的守衛者站在步行機背上,宣告著大教堂剛剛發布的“夜幕通告”——包括新的宵禁命令,以及夜幕時期的城市機能調整。
即便是在黑太陽事件之后擁有了安全的夜幕,普蘭德城邦現在也縈繞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因為沒有人知道在夜色延長到以幾十天為單位之后,這座城市的“安全夜幕”是否還會一直那么安全,更沒人知道在陽光長期缺失的情況下,黑暗的大海中是否會滋生出別的什么東西,趁著夜色爬上海灘入侵城邦。
連普蘭德都是這樣的氣氛,無垠海上的其他城邦現在又會是什么模樣?
在越發晦暗的夕陽中,鄧肯的思緒不由得有些發散,隨后他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準備起身去扭亮樓梯附近的電燈。
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
就在古董店一樓角落的某個貨架旁,那個身影突兀地浮現了出來——仿佛是一位佝僂著身體的旅行者,在長途跋涉中不知已經走了多久,他披著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破舊白袍,身體微微向前傾著,一步步地朝著柜臺的方向走來。
鄧肯慢慢站了起來,定定地看著那個正朝自己走來的身影。
然而那個身影卻仿佛沒有看到鄧肯,他就好像行走在另一個平行的時空維度中,目光聚焦在一個遙遠而無形的地方,他徑直穿過了貨架,就像一個幽靈般慢慢向前走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鄧肯終于漸漸看清了這位旅行者的容貌——他看到一張蒼老的面龐,深深的皺紋和近乎枯萎的皮膚就仿佛凝滯的時光,但猛然間,那蒼老的面孔又恢復了青春,變成一個剛剛踏上旅途的年輕人模樣,連那佝僂的身姿也變得挺拔起來。
下一秒,他再度變成了一位老人,身影穿過柜臺,就要與鄧肯擦身而過。
但很突兀的,他停了下來。
他似乎看到了鄧肯——或只是看到了一個虛幻的身影,他渾身僵硬地停住,眼睛瞪的很大,直勾勾地看著這邊。
鄧肯發現自己甚至無法從那顫抖的面容中看出一個真切的情緒——是驚訝?是恐懼?是絕望?還是突然看到了希望?
仿佛一個人能夠擁有的所有情緒都被壓縮在了這短暫的一次注視中——風塵仆仆的旅行者就這么死死地盯著他,而后身影漸漸消散。
(推書時間,來自群友力作,書名《東京異能,從房客太太欠租開始》,作者誒呦喂——話說從作者名到書名感覺怎么都是槽點…
輕,東京流,異能,想換換口味的可以去支持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