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氣流沖出管道,真理學院方舟上層傳來嘹亮而悠揚的汽笛聲,失鄉號再一次停靠在了方舟海岸線末端的蒸汽機械碼頭旁,身穿深藍罩袍的知識守衛和學者們出現在棧橋上,準備迎回他們的教皇。
鄧肯在船尾甲板上見到了剛從船長室出來的盧恩。
這位矮矮胖胖的精靈老人此前一直待在船長室里,和他們種族的“造物主”長談了很久很久,鄧肯不知道對方都跟山羊頭聊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當盧恩從船長室走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
還有一種放空頭腦般的平靜。
他來到這位“真理教皇”面前,跟對方打了好幾次招呼,后者才終于從那份茫然和放空中驚醒。
“你的教堂艦已經在旁邊等著了,”鄧肯抬手指了指船舷外那宛若一座小型城邦般的巨型方舟,“學者和守衛們來接你回去。”
盧恩抬起頭看了一眼,這才后知后覺地點點頭:“哦…是啊,回去的時候到了。”
看著這位精靈老人的反應,鄧肯不免有點疑惑:“你都跟薩斯洛卡聊什么了?當時伱剛上船的時候狀態都不至于這樣…”
“聊了…很多東西,”盧恩遲疑著,似乎一時間不知該從何開口,“很多很多東西。”
鄧肯皺了皺眉,隱約反應過來:“看來你見到大副平常的樣子了。”
盧恩頓時激靈一下子,似乎這才真正回過魂來,他抬起頭看了鄧肯一眼,猶豫半天才終于開口:“…祂的話怎么那么多?”
“我倒是更驚訝祂在神話形態的時候話竟然那么少,”鄧肯卻笑了起來,笑容中帶著幾分愉悅,“你現在見到的才是祂在我船上時的性格——嚴格來講,是祂作為‘山羊頭’時的性格。”
盧恩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憋了半天之后卻又突然釋然地笑了起來:“…沒什么不好的,祂似乎很喜歡這樣。”
甲板上一時間陷入了安靜,似乎沒有人再理會正在旁邊等著教皇回歸的巡禮方舟,過了不知多久,鄧肯才打破沉默:“你打算如何處理這次事件的‘真相’?尤其是關于薩斯洛卡的部分。”
“絕大部分內容會被局限于四神教會的高層知曉,就像所有指向神明的超凡事件一樣,我們會封鎖消息,處理善后,謹慎評估這次事件對現實世界的長遠影響,對于精靈社會而言…”
盧恩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思考著,片刻之后才輕輕搖了搖頭。
“古老的時光已經過去了,傳說…就讓它繼續沉睡在傳說中吧,這也是‘祂’的意思。”
“這樣很好,我不喜歡麻煩,”鄧肯點了點頭,緊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這是第三座城邦了。”
盧恩立刻便明白了鄧肯是什么意思,表情也隨之變得凝重。
“普蘭德,寒霜,輕風港…每一次事件的起因和經過看上去都不相同,每一次似乎都只是相互獨立的‘特殊災害’,每一次事件背后最大的黑手看似就是那幫邪教徒,但僅憑一群邪教徒,是撬不動世界最基礎的秩序的,”鄧肯嚴肅說道,“這些事件背后真正展現出來的,是這個世界的‘基石’正在動搖——我想知道,四神教會對此到底有沒有辦法,你們到底知道些什么,又有怎么樣的應對方案。”
盧恩面沉似水地沉默著,過了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您的意思…現在我也確認了您的立場,至少以我個人的判斷,現在確實是摒棄猜疑,進一步合作的時候了。”
鄧肯看著他:“但你還要考慮另外三神教會的反應,對嗎?”
“不只是考慮他們的反應…還有神明的反應,”盧恩很坦然地說道,“我會盡快與其他三位教皇商議這件事的,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給您一個答復——同樣,無論結果如何,至少真理學院從今往后會對失鄉艦隊報以最大限度的信任和配合。”
鄧肯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是現階段對方能給自己的最大承諾了。
就在這時,盧恩似乎又想起什么,突然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我已聽說了凡娜小姐在這次事件中的經歷,我想…至少傳火者那邊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您的。”
“傳火者?”鄧肯皺皺眉,立刻反應過來。
他回過頭,看向甲板另一側——凡娜正靠在船舷邊的柱子上吹著海風,似乎正閉目養神,但鄧肯的注意力卻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她身旁放著的一樣事物。
那是一根宛若樹干般巨大、怪異的手杖,其杖端膨脹,如同一塊形狀奇異的巨石,杖身則筆直粗糙,整根手杖到處都遍布著宛若神秘符號般的刻痕。
那是名為“塔瑞金”的巨人留給凡娜的——即便無名者之夢徹底消散,這根手杖仍舊留了下來,和那奇異的“迷你太陽”一起,跟著失鄉號返回了現實世界。
“永燃薪火,塔瑞金,傳火者的神明,”盧恩靜靜說道,“凡娜小姐在無名者之夢中見到的那位‘巨人’應該是在兩個世界相互撞擊的過程中,以‘殘響’形態留存在席蘭蒂斯記憶中的一道幻影,但即便是幻影,那也是古神的幻影,祂留下的東西現在跨越了夢境和現實的邊界。
“那根手杖…如果我沒認錯的話,應該就是傳火者們供奉的‘紀年柱’——在弗雷姆的巡禮方舟上有一個和它模樣幾乎完全相同的‘裝置’,那被視作巡禮方舟的核心,只是其尺寸要比那個‘手杖’大上許多,我見過它,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個巨大的紀念碑…
“而那根建造在傳火者方舟上的‘紀年柱’,其實是根據圣典描述制造出來的‘復制品’,長久以來,真正的‘紀年柱’都僅存在于傳說中。”
鄧肯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凡娜帶回來的這根手杖,就是圣典描述中的‘正品’。”
“只能說是目前已知最接近‘正品’的,”盧恩很嚴謹地說道,“或許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任何真正的‘正品’——大湮滅終結了一切,我們從深海時代向前溯源,能抵達的極限也只不過是無限接近所謂的‘正品’而已。”
“反正不管怎樣,看樣子那根‘手杖’對傳火者們都意義非凡,”鄧肯輕輕點了點頭,“你認為他們會要走那根手杖,是這個意思嗎?”
“我不確定,弗雷姆是一個寬厚公正的人,他從不強人所難,也不會強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但是…您知道的,那畢竟是永燃薪火留下的‘紀年柱’,不管是對于傳火者教派,還是對于森金人而言,它的意義都太特殊了。”
鄧肯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那根目前正放在凡娜身旁的“手杖”,在沉默中思考著。
不知為何,他卻想到了那柄曾被擲向天空的長劍。
他把那柄長劍送給了輕風港的研究機構,因為對他而言,唯一重要的只不過是那柄劍背后有關另一個世界的“情報”而已,而對于超凡物品本身,他并不是什么專業的研究人士。
同樣的,那根手杖對他而言其實也并沒太大意義,哪怕它曾被握在永燃薪火塔瑞金的手中——鄧肯只對大湮滅時的“真相”與“知識”感興趣,在得到這部分情報之后,別的他也就不在乎了。
這個世界上的超凡之物數量眾多,但對鄧肯而言,其中大部分都毫無價值——尚不值得在失鄉號上占據一個位置。
但這一次的問題在于,那手杖是塔瑞金留給凡娜的。
他必須尊重自己的船員。
“我個人不介意把手杖交給傳火者,畢竟就像你手中的那本《荷羅達佐長詩》對精靈的意義一樣,‘紀年柱’確實是森金人的文明遺物——但我必須考慮凡娜的想法,”他坦然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凡娜的經歷,那你應該知道,她很珍視那根手杖。”
他頓了頓,很認真地對盧恩說道:“那是她‘朋友’的遺物——我不像你口中的弗雷姆那樣寬厚公正,我護短。”
“…我明白您的態度了,”盧恩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我會把這些話轉告弗雷姆,讓他慎重考慮這件事情——以防到時候雙方都尷尬。”
鄧肯微微頷首:“這樣最好。”
悠揚嘹亮的汽笛聲再次響了起來,學院方舟上空升騰起了如云團般的大片蒸汽。
盧恩向失鄉號上的每一個人道了別,隨后在鄧肯等人的目送中,這位精靈老人踏上了返回方舟的棧橋。
由龐大蒸汽機關驅動的機械棧橋緩緩收回,隨后整個可變形的碼頭機構也在一連串沉重的機械運轉聲中被收縮到了方舟側面的“海岸結構”里,這座相當于一座小型城邦的“教堂巨艦”發出低沉的轟鳴,漸漸與失鄉號分離開來。
但鄧肯知道,這座方舟并不會立刻返回邊境——盧恩透露了他接下來的安排,巡禮方舟將在輕風港繼續停留一陣子,以協助這座“大夢初醒”的城邦處理一系列善后事宜。
但那就跟失鄉號沒什么關系了。
現在,鄧肯要去處理另一件需要“善后”的事情。
他來到船尾的船長室前,推門而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