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升騰起來了。
仿佛黑暗中噴涌出了一道山岳般的火焰之泉,世界之樹最后的殘骸轉瞬間化作火中的灰燼與幻影,而后那火又蜿蜒流淌,在黑暗混沌的空間中化作了一片無邊的火海——火海燒蝕著這無名者之夢最后的邊界,并令萬物重歸現實維度中的“正確位置”。
無垠海出現了,無邊的海水在火焰起伏中泛起了細碎的波浪,天空出現了,在火焰上空驅散黑暗,漸漸明亮,城邦出現了,它在火焰的上涌中塑造出堅固的實體,又在火焰的消退中漸漸點亮每一盞燈火。
整個世界仿佛從黑暗中“上浮”一般,從火海中漸漸浮現出來,并與現實維度再度交融,鄧肯站在失鄉號的船頭看著這一切,不知為何,他突然回憶起了精靈那古老的傳說——在薩斯洛卡最初的夢境中,塵世萬物從黑暗混沌中塑造成型。
眼前這一幕,宛若傳說中的那次“創世紀”再次發生。
而在創世紀的終末,陽光出現在了碧波萬頃的海面上。
火焰不知何時漸漸消退了,清晨時分的陽光正從極遠處蔓延過來,華美而壯麗地覆蓋著無邊大海,以及那座正在清晨逐漸醒來的輕風港,噩夢消退,所有曾被噩夢吞噬的東西都將在陽光升起時返回現實世界——而那些曾在夢境中短暫重現的,現在也到了恢復原狀的時候。
巨大的黑色公山羊踩踏著海浪,只用一步便來到了失鄉號的船舷旁,這曾被視作“造物主”的古老神祇微微垂下頭顱,將祂的尖角抵在了高聳的桅桿上。
一點幽綠的火焰在祂的尖角末端跳躍著,回歸了失鄉號。
“我將火焰奉還,船長。”
“其實由我出手也是可以的,”鄧肯看著黑山羊,“你也不用…”
“但由我親自做這件事最合適,”黑山羊搖了搖頭,“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創造了她,現在也該由我送她最后一程。”
鄧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不必為此感到遺憾,”黑山羊又說道,“這是注定會發生的事情,某種意義上,這甚至是早已發生的——早在深海時代開始之前,席蘭蒂斯就已經不復存在了,噩夢中出現的只是一個失控的陰影,任由那個陰影成長下去,才是對她最大的侮辱。而且…”
祂突然停了下來,鄧肯則有些好奇:“而且?”
黑山羊似乎帶著一絲笑容:“而且…您已經把她帶走了,不是嗎?”
鄧肯聞言揚了揚眉毛,他立刻明白了薩斯洛卡這句話的意思,這讓他有些意外:“看樣子你察覺了一些事情。”
“不是很清楚,但我能隱隱約約感覺到,”黑山羊慢慢說道,祂的眼中倒映著失鄉號甲板上升騰的幽綠火焰,而在不久前,祂曾短暫獲賜那火焰,并從火焰中感受到了一絲鄧肯真正的力量,“您的火焰把席蘭蒂斯帶到了一個我無法理解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里,但直覺告訴我,那地方不錯,很適合讓我的小樹苗好好睡上一覺。”
陽光漸漸明亮起來了,異象001輝煌的雙重符文圓環正漸漸升上海平面,清晨的陽光照耀在黑山羊的軀體上,為那巨大的身軀帶來了一種水晶般半透明的虛幻質感。
“夢結束了,該回到工作崗位了,”黑山羊抬起頭,看了一眼遠方的異象001,語氣中帶著感慨,“他們還真是造了個不得了的東西…”
下一秒,黑山羊的軀體在朝霞中悄然破裂,如同一個在陽光下被戳破的肥皂泡,無聲無息地消散在風中。
鄧肯站在甲板上發了會呆,回過頭看了一眼正站在不遠處的盧恩——這位精靈老人的身體已經恢復到正常模樣,他微微彎著腰站在霞光中,表情看上去仍有些茫然。
“我以為你會過來跟薩斯洛卡打個招呼,”鄧肯隨口說道,“這是伱們傳說中的造物主,而你可能會是最后一個見到祂神話形態的精靈了——我可沒有那么多精力讓祂經常回到神話形態。”
盧恩終于從茫然中驚醒,他有些遲鈍地看了鄧肯一眼,片刻之后突然懊惱地一拍巴掌:“哎!我剛才沒反應過來!”
鄧肯:“…”
呆滯了兩秒鐘后,他嘴角抽了抽:“問題不大,你還可以跟祂交流,只不過之后交流你就只能去船長室跟我的大副山羊頭聊天了。”
說完之后他也沒理會這位“教皇”突然變得微妙起來的表情,擺了擺手便走向甲板方向。
妮娜已經開心地朝這邊跑了過來:“鄧肯叔叔!”
鄧肯抬手接住了這道從半空跳過來的“小太陽”,隨后又抬起頭,看向同樣向這邊走來的其他人。
“輕風港看上去已經復原了,”凡娜來到他面前,抬手指了指不遠處那座正沐浴在陽光中城邦,“只是不知道城里現在的情況怎么樣。”
“一會靠岸了我去確認一下城中情況,”露克蕾西婭說道,“理論上,根據之前無名者之夢的規律,夢境結束之后一切都會復原,但這次事件的規模實在太大,多半會有什么‘后遺癥’留下。”
莫里斯也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則落在另一個方向——那座宛若小型城邦的“教堂艦”正從波濤中駛來,目標顯然是正停留在海面上的失鄉號。
“學院方舟正在靠近,”莫里斯說道,“看樣子是想和我們交流。”
“正常,他們的‘教皇’還在我們船上呢,”鄧肯說著,抬手指了指正走向船長室的盧恩,“正好,你也去跟你的導師打個招呼吧,你們應該有很多年不曾在現實中見過面了。”
莫里斯點點頭,邁步走向了船長室的方向。
鄧肯則扭頭看了凡娜一眼,有點擔心地問了一句:“你已經沒事了?不用回房間好好休息休息?”
他還清楚地記得,這位美少女壯士剛被自己帶回到船上的時候已經耗盡了體力,連行走都變得困難,現在卻已經看上去生龍活虎了。
凡娜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她原地跳了兩下,來回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臉上露出自豪的笑容:“我沒事,剛才已經休息一會了,現在體力已經完全恢復。”
鄧肯嘴角抖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倒是旁邊的雪莉小聲嘀咕著感嘆了一句:“MD,體育生真牛X…讓太陽燒死二十七次,坐在甲板上沉淀一會就TM恢復了…”
“是二十八次,”凡娜立刻一臉嚴肅地糾正道,“剛才我有點燒糊涂了,跟你說的時候少算了一次。”
鄧肯:“…?”
他無言地看著凡娜跟雪莉就這么一邊聊著“到底是二十七次還是二十八次”一邊走開,過了許久,才笑著搖了搖頭。
“真好啊。”
他聽到愛麗絲在不遠處小聲說道。
鄧肯轉過身,看到人偶小姐正坐在甲板邊緣的一個大木桶上——她面朝著陽光傳來的方向,抬起頭瞇著眼睛,讓陽光灑滿臉龐,兩條腿在木桶邊緣輕輕搖晃著,身子也在輕輕搖晃。
“真好啊…”她又輕聲感嘆道。
“什么真好?”鄧肯走了過去,在人偶身旁突然問道。
愛麗絲“啊”了一聲,當場就差點從木桶上掉下去,在注意到是鄧肯之后才安心下來,隨手抓住了后者的胳膊,趁著勁兒讓自己重新坐穩:“您嚇我一跳。”
鄧肯笑了笑,伸手按了按人偶小姐的頭發:“你在感嘆什么呢?”
“平常的樣子真好,”愛麗絲想了想,抬手指著城邦的方向,“沒有大火,也沒有奇怪的樹,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模樣,船又回到了平靜的海面,也不用飛在詭異又可怕的森林上空…我又可以像平常一樣擦洗甲板,還有回廚房做飯了。”
說到這,人偶小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從木桶上跳了下去,一邊跑向遠處一邊頭也不回地對鄧肯擺著手:“太陽升起來啦!我要去做早飯啦!船長您等著噢!”
鄧肯錯愕又好笑地看著那哥特人偶就這么風風火火地跑過了甲板,看著她在中間又被一根突然冒出來的纜繩絆倒,撞在雪莉和阿狗之間,鬧出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動靜,凡娜則趕緊跑去尋找人偶那不知滾到哪里去的腦袋…
幾乎是一眨眼間,失鄉號便又恢復了往日里“生機勃勃”的模樣。
良久,鄧肯笑著搖了搖頭,收回視線之后又看了一眼剛才被愛麗絲坐著的那個大木桶,抬腳踢了踢木桶的邊緣:“你們是不是也覺得這樣回歸日常都挺好的?”
木桶原地搖晃了一下,桶蓋突然彈開。
里面滿滿當當地塞著整整一桶的海浪護身符。
被體育生當成堆放護身符的容器,被人偶當成椅子,平常還隨時可能變成阿狗寫作業的桌子和雪莉亂刻亂畫的目標,桶子似乎并不怎么高興。
鄧肯表情有點微妙,抬手默默將木桶的蓋子又蓋了回去。
然后他也坐在了木桶上,靜靜眺望著遠方的陽光。
世界又恢復了平靜,暫時的——但是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