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湮滅教徒們開始禱告了。
在油燈的昏暗燈光中,在死亡般的凝滯氣氛中,在這深沉冰冷的集會場內,在幽邃圣主的注視之下。
一個精神錯亂而莽撞行動的成員將那不可驅逐的陰影帶到了這處集會場內,從現在開始,任何一個離開集會場的人都有可能把那陰影帶到其他的同胞面前,就像剛才已經發生的那樣,所以,他們不會再離開這里——在使者的見證與鼓舞下,這些虔誠而狂熱的教徒將選擇平靜而忠誠的犧牲。
他們已下定決心要將自己掌握的秘密帶到主的國度,不會再向那幽靈透露分毫。
至少,現在他們是這么決定的——一時間的勇氣總是很容易做到。
邪教徒們靜默禱告著,在密室內不斷呼喚著幽邃圣主的賜福,使者則靜靜地坐在圓桌前,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房間里的每一副面孔,注視著這些人的堅定、緊張、勇敢、恐懼以及動搖。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不知多久,桌上的油燈火光搖曳,明滅不定,在某一次光焰跳躍中,他們中有人似乎聽到了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
“…我給你們一次機會。”
有人驚悚地抬起頭,尋找著聲音的來源,有人緊閉雙眼,仿佛生怕真的看到了什么東西,然而那聲音已經縹緲地消散在空氣中,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
“繼續祈禱吧,”使者輕聲說道,話語中似乎帶著某種蠱惑性的力量,“那幽靈無能為力了,除了死亡,他沒有更多可以威脅我們的東西,而死亡本身,正是通往主的國度最快捷的一條路。”
在以往,使者的這些話語總是能帶給人勇氣,能讓最不安的追隨者迅速重新堅定起來,然而不知為何,這一次他說的每一句話卻只能讓人愈發感覺到恐怖迫近的冰冷——
愈加濃烈的不安正在集會場中蔓延,恐懼在迫近理智的邊界,動搖漸漸在沉默中滋長,并非所有人都是最虔誠的圣徒,而對于那些不夠虔誠的人…現在是失去理智的時候了。
一個信徒終于尖叫起來,是最瘦小的那個——他就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猛然從椅子上跳起,大喊大叫著開口:“我說!我說!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使者瞬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帶著驚怒高聲喊道:“按住他!”
圓桌周圍的幾個身影頓時一擁而上,粗暴而憤怒地去抓住那個瘦小的身影,將他死死按在桌子上,又嘗試去捂住他的嘴巴,避免他泄露主的秘密——然而那瘦小的身影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反抗力量,他劇烈掙扎著,身邊浮現出了漆黑的鎖鏈,可怖的骨刺和角質化結構浮現在他的四肢,讓他幾乎掙脫了“同胞”們的束縛,同時不斷大喊大叫:
“是終焉傳道士給了我們情報!他們宣稱‘無名者之夢’中潛藏著創世之初的真理,潛藏著圣主最原始的藍圖…
“精靈的夢境可以通往無名者之夢!這個種族本身就是夢境的載體和通道,因為他們在藍圖階段便有著缺陷…
“黑太陽的追隨者也在行動,但他們在找別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么!
“終焉傳道士們說時間臨近了,但我就知道這么多了…我就知道這么多了,鄧肯先生,只有先知和圣徒們知道更多情報,還有那些終焉傳道士,他們知道…我真的就知道這些!”
那瘦小的邪教徒一邊掙扎一邊飛快地喊叫著,在巨大的恐懼中,他激發出了另一個層面的勇氣——背叛信仰的勇氣,可緊接著,他又奮力地抬起了頭顱,涕淚橫流地看向不遠處的“使者”,短暫的勇氣之后是新的恐懼:“對不起,我只想活著,我想活…”
隨后他又尖叫起來:“鄧肯先生!請保護我!不要讓使者殺我!我履行了承諾——您說過會給我一次機會的!您說過…會…”
肩膀上傳來的沉重按壓減弱了,這瘦小的邪教徒在驚恐中尖叫到一半,終于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于是慢慢停了下來。
從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的尖叫聲回蕩在集會所內,他的“同胞”們按著他,卻沒有一個人真正阻止了他的喊叫,使者在注視著他,卻從始至終沒有真正出手。
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使者慢慢將雙手撐在圓桌上,對著自己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你看,說出來并沒那么難。”
圓桌周圍,那些此前齊心協力將他按在桌子上的教徒們也一個接一個地退開了。
這些“同胞”們圍繞著他,向他投來注視,他們臉上露出了略顯僵硬而溫和的笑容,隨后一個接一個地鼓起掌來。
身材瘦小的邪教徒雙眼圓睜,他目光驚恐地看著集會場中的每一個人,終于嘴唇抖動著開口:“使者…鄧肯閣下,還有鄧肯,鄧肯,你們都是…”
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聲和嘶吼聲接連響起,集會場中浮現出了一個接一個正在不斷崩解或掙扎著扯斷鎖鏈、逃離現實世界的幽邃惡魔,而伴隨著這些共生惡魔的解體或逃離,瘦小教徒眼中的每一個身影(包括那位“使者”在內)都開始迅猛自燃起來。
最后一個燃燒的身影在崩潰之前向著這個瘦小的邪教徒走了過來,并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伱也是。”
集會場中安靜下來了。
那個身材瘦小的身影靜靜地在數不清的黑色灰燼中間站著,過了幾秒鐘,他突然眨了眨眼睛,隨后飛快地回到圓桌前,伸手取過桌上的紙筆,刷刷刷地寫了一頁東西。
隨后他便抓起這張紙,邁步來到了地下室的出口——使者之前召喚的“荊棘”仍然死死封鎖著這道門,險惡黑暗的力量在荊棘叢中涌動。
但僅僅一個瞬間,那荊棘叢便熊熊燃燒起來,幽綠的靈體之火將它化為了灰燼,荊棘叢后的大門一推便開。
鄧肯快步穿過了余燼未消的地下室門,穿過地表破舊的建筑物,接著身影在火焰中騰空而起…
一名巡邏的守衛者錯愕地看著一團幽綠火焰墜落在面前的街道上,剛剛下意識地舉起手中武器,便看到那團幽綠火焰中走出了一個步履蹣跚、似乎正在不斷崩潰解體的身影。
那不斷崩潰解體、危險可疑的瘦小身影快步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您好,我要舉報異端活動。”
正準備吹響哨子同時揮劍撲來的守衛者瞬間愣住了。
他為教會服務多年,頭一次遇見這種…舉報人,錯愕之中下意識開口:“舉報?”
“是的,就在前面那道小巷最里面那座房屋的地下室,藍色坡頂的那棟房子。這是一封舉報信,上面有他們聚會的大致情況,末尾是不記名銀行賬戶,請把舉報獎金直接打到賬戶上,謝謝。”
守衛者一愣一愣地看著這個可疑而詭異的家伙,聽著對方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話,頭腦混亂之余終于忍不住抬起手指了指對方正在不斷化作灰燼崩落的臉:“先生,你的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我知道,我盡可能維持它,但好像方法還是不太對,只比平時多穩定了十五分鐘——不必擔心,別忘了打款就行…”
年輕的守衛者幾乎是稀里糊涂地接過了那封舉報信,在對方完全崩潰解體之前,他終于想起一個問題:“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一個熱心異端罷了…”
失鄉號,船長室內,鄧肯回過神來,長長地呼了口氣。
他的主意識重新回到了船上。
航海桌邊緣的山羊頭第一時間有所反應,立刻朝這邊轉過頭:“啊,偉大的船長閣下——看樣子您大有收獲?”
“從一幫秘密集會的邪教徒口中探聽到了有用的情報,可惜時間太短,來不及確定那到底是哪座城邦,也不知道他們附近是否還有別的集會點,”鄧肯呼了口氣,抬起手用力揉著眉心,“不過問題不大,我想我們很快就會繼續跟他們打交道了…”
不遠處的墻壁上,那面造型古樸的橢圓鏡子表面浮動起了層層陰影,阿加莎的身影從鏡中浮現,好奇地看著鄧肯:“您沒事吧?看上去有點疲憊?”
“只是嘗試了一下比較新的化身控制方法,有點不太適應,”鄧肯擺了擺手,“看樣子精神分裂這事兒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嘗試的,或許有機會得跟海蒂請教請教…她怎么就能一下子分出去幾十個還不迷糊的?”
阿加莎:“…?”
不過鄧肯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他很快便微微皺起眉頭,開始回憶、整理自己剛剛從“遠方”得到的那些情報。
原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夢境入侵,以為只是一種怪異的噩夢現象,以為那些邪教徒的出現只是個意外…卻沒想到,這件事背后驟然展露了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陰影。
“無名者之夢…”鄧肯在思索中抬起頭,看著鏡中的阿加莎與桌上的山羊頭,“你們聽說過這個名詞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