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無垠海上,坐在船長室書桌前的鄧肯微微皺起眉頭。
他伸開了書桌下的暗格,從隱蔽處摸到了那把此前由阿加莎發現并交到自己手中的黃銅鑰匙,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古樸造型的發條鑰匙泛著冰冷的金屬質感,在窗外灑進的陽光下反射著輝光,如無限符號般的鑰匙柄上,細小的裝飾花紋映入眼中。
這已經不是鄧肯第一次端詳這把鑰匙,但這一次,他在注視著這件“女王遺物”時的心緒卻和以往截然不同。
這可能是蕾諾拉的“靈魂容器”――這一可能性讓他目光漸漸復雜。
寒霜女王是個偉大的人,她身上隱藏的秘密更引動著鄧肯的關注,如果有一個機會,能讓鄧肯與蕾諾拉之間建立交流,那當然是件好事――但這一切的前提,不能以愛麗絲為賭注。
寒霜城內,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的鄧肯微微瞇起了眼睛,他似乎收斂了一時間發散出去的思維,目光再次落在阿加莎,以及旁邊那朦朧的陰影“阿加莎”身上。
“你還記得自己作為“贗品’期間在城邦活動的經歷嗎?”他突然問道。
“是的,我都記著,”那朦朧的陰影似乎在點頭,“我也記得自己進入礦井深入 ,融入那片詭異黑暗之后的經歷……”
“這部分情報我已知曉,阿加莎…我是說,作為”正品,的阿加莎,已經把這,,方面的事情報告給我了,”鄧肯說著,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說實話你的出現……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一人?”兩個阿加莎幾乎異口同聲。
“一個名叫“瑪莎”的……靈魂之影,”鄧肯慢慢說道,“她是勞倫斯的妻子,也是我新的艦隊成員,而在過去的十幾年里,她的身份便是一個在鏡像寒霜中游蕩的‘贗品’。”
那個朦朧的幻影“阿加莎”身體微微動了一下。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這個”贗品,一直徘徊在鏡像空間,并吸引、匯聚了數量龐大的思維與記憶碎片,這讓她成長為了一個龐大的混合體,,而“瑪莎,,便是,這個混合體的核心人格,”鄧肯則繼續說道他的目光落在那朦朧的身影上,“從現狀來看,你與“瑪莎’的情況十分類似,不同之處就在于你還沒有成為她那樣的“混合體’――你仍處于一個早期的、純粹的階段。當然,考慮到鏡像寒霜已經被摧毀,你今后大概也會穩定維持在這個階段。”
“竟還有這種事情,”開口的是作為正品的阿加莎,她的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我還以為,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特例……”
“不是特例,所以才更引起了我的好奇,”鄧肯平靜地說道,他的目光卻仍停留在那朦朧的身影上,“當鏡像寒霜消退之后,所有的”贗品,都隨之煙消云散,但現在卻有兩個人格,留了下來,這是否說明,支撐贗品“瑪莎,和贗品“阿加莎,的力量其實并不是那座鏡像之城,而是別的什么東西?那片海域復制出的人格與記憶能夠穩定存在于現實世界,而且瑪莎目前甚至已經位于寒霜海域之外,這是否同時意味著…這種維持贗品阿加莎,與贗品瑪莎,的力量,是一個和現實世界一樣龐大且穩固的東西?”
停放潛水器的大廳中一時間陷入了安靜。
過了不知多久,阿加莎才抬起頭,與自己的“影子”靜靜對視。
鄧肯則突然打破了沉默:“你們考慮過未來嗎?”
“未來?”阿加莎怔了一下,似乎從未考慮過這個方向,“您的意思是……”
“人是不能永遠作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活下去的――字面意義上的影子,”鄧肯注視著那朦朧幻影,“你們該考慮考慮今后的日子。”
那朦朧幻影沉默下來,過了不知多久,她才帶著一絲猶豫開口:“但我確實是她的影子。”
“我再強調一遍,人’,是不能永遠作為另一個人的影子活下去的,”鄧肯卻仍舊平靜地注視著她,“你有著自己的人格,自己的記憶,那記憶中或許有二十余年屬于別人,但至少,它最后的幾天屬于你自己,那么接下來呢……阿加莎?”
當鄧肯說出“阿加莎”這個名字的時候,兩個身影下意識地同時抬起了頭。
鄧肯的目光掃過她們兩人,隨后輕輕呼了口氣:“好好思考一下吧,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船長室外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鄧肯的思緒。
暫時將大部分注意力從寒霜城邦的“化身”上收回,他抬起頭,看向自己的臥室房門:“進來吧。”
房門被推開了,愛麗絲伸著腦袋朝里面看了看,然后才跟做賊一樣溜進屋里,手中端著一盤仍散發著熱氣的點心:“我學會烤餅干啦!”
她帶著得意的語氣,將點心放在鄧肯面前的桌子上,隨后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是在尋找艾伊的身影。
“艾伊在寒霜。”鄧肯隨口說道眼睛看著面前的哥特人偶。
這里是船長室的“里屋”,是他的臥室――在這整艘船上,能夠這樣若無其事踏進這間房間的,除了妮娜,便只有愛麗絲。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認識的第一個人……人形生物。
他信任她,雖然她并不是那么靠譜,但鄧肯知道,這位人偶小姐對他的誠實與信賴超過一切――雖然這份近乎極端的信賴更多的是源于她的實心腦子,但在這冰冷而又陌生的世界上,這份最初又最深沉的信賴仍然顯得彌足珍貴。
愛麗絲終于注意到了鄧肯的目光,她疑惑地轉過頭,先是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您怎么一直看著我啊?”
“沒什么,”鄧肯收回了視線,隨手從盤子里拿了一塊餅干塞進嘴里,“……味道還可以。”
愛麗絲高興地笑了起來。
隨后,她便注意到了正放在桌子上的那把黃銅鑰匙。
“啊,您在研究這把鑰匙啊,”愛麗絲隨手把鑰匙拿了起來,好奇地擺弄著,緊接著便摸索起自己的后背,“您要給我上發條了嗎?”
“你別亂碰,”鄧肯伸手便把那鑰匙奪了回來,語氣變得格外嚴肅,“今后沒有我的允許,不能亂碰這把鑰匙。”
大概是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鄧肯有這種嚴肅的反應,愛麗絲甚至有點被嚇到,她趕緊縮了縮手,臉上便浮現出緊張到有點害怕的模樣:“對……對不起……”
“抱歉,嚇到你了,”鄧肯反應過來,立刻放緩了語氣,“你沒做錯什么,我也沒有在批評你――只是這把鑰匙……對你可能有些危險。”
“危險?”愛麗絲眨了眨眼,似乎無法理解,她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后背,摸到了那個隔著衣服的鑰匙孔,“但我聽雪莉和妮娜說……這把鑰匙應該就是給我用來上發條的……啊,妮娜還在城里買了個上發條的玩具兵呢,我玩了好長一會,玩具兵的發條鑰匙就是這樣的……”
鄧肯揉了揉額角,盡管知道愛麗絲可能很難理解,他還是耐心解釋道:“這把鑰匙不是那么簡單的東西,它是一件超凡物品,你明白嗎?蕾―諾拉女王留下了這東西,而我現在懷疑……這是她的某種復活手段。”
愛麗絲定定地看著鄧肯的眼睛,過了好長時間才拉長聲音:“啊……啊?”
“蕾諾拉的記憶與靈魂,可能就保存在這把鑰匙里,”鄧肯對愛麗絲的反應并不意外,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將鑰匙按在桌上,看著眼前的人偶說道,“而你,與蕾.諾拉有著完全一樣的模樣。”
愣了一會之后,愛麗絲終于漸漸明白過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又看著被船長按在桌上的鑰匙,良久才開口:“所以,給我上發條的話,那位寒霜女王就可能控制我的身體了?”
“我確實是在擔心這個,”鄧肯點了點頭在心思單純的人偶面前,他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當然,這個擔憂并不是那么……合情理,疑點還很多。”
“疑點?”
“最重要的一個,就是這個過程的不可控性太多了,”鄧肯說道,“你應該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發現的――人偶靈柩在寒霜附近海域漂流,被偶然路過的船打撈上來,而鑰匙呢?鑰匙在城邦的歷任執政官手中,他們傳承了半個世紀,卻沒人知道鑰匙與你這個人偶之間的聯系,如果這就是寒霜女王留下的復活手段,那這個手段未免太過依靠運氣了。
“人偶不一定會和鑰匙在一起,拿到鑰匙的人不一定會知道鑰匙和人偶的聯系,即便知道了,也不一定去轉動這把鑰匙――連提瑞安都不知道這件事,還會有誰來給你上發條呢?更何況……在異常099這個可怕的名頭下,又有幾個人敢隨便靠近人偶靈柩?”
愛麗絲半懂不懂地聽著船長的話,好不容易理解了大半之后又好奇問道:“那……別的疑點呢?”
“別的疑點……”
鄧肯想了想,而在他的腦海中,卻突然回憶起了之前在探查愛麗絲那口“棺材”時,于“幻象”中見到的寒霜女王,以及寒霜女王留下的那句話――
請不要污染歷史。
在命運面前泰然赴死的寒霜女王……真的會給自己安排一個幾十年后復活的后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