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瑞安抬起頭,獨眼死死盯著眼前的機要秘書,滿臉都是“你TM在逗我”的表情。
冷冽海最大的大海盜,也就只有在面對親爹的時候露出過這種震驚至極的表情。
他沒有碰對方推過來的那幾頁紙,而是在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之后轉頭看了對面的李斯特將軍一眼。
這位寒霜將軍眼神中的錯愕似乎也不比自己這邊少。
“看樣子這真是個‘意外消息’,”提瑞安輕輕呼了口氣,語氣平靜地說道,“連我眼前這位‘將軍’都不知道這份安排。”
“因為這并非什么‘安排’——這只是一個建議,而且是剛拿出來的建議,”機要秘書扶了下自己的金絲眼鏡,一臉鄭重地看著提瑞安說道,“目前寒霜情況復雜,我們并沒太多時間將每一件事情都商量妥當再去執行,所以我索性將‘建議’直接拿到這里,在李斯特將軍的見證下,我們一同討論這件事的可行性。”
“可行性?你們竟然真覺得這有可行性?”提瑞安差點笑出聲,他看向那位機要秘書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瘋子,“我,海霧艦隊的領導者,冷冽海上最窮兇極惡的海盜頭子,你們寒霜人過去五十年來嚇唬小孩子的各種恐怖傳說差不多都是從我身上改編出去的——現在伱告訴我,你們希望我來當這座城市的執政官…先生,我們只不過并肩作戰了一下而已,你對我們雙方之間的關系怕是有所誤會吧?”
“并肩作戰,并共同抵御了足以導致城邦毀滅的危機,現在許多人都知道是海霧艦隊在最后時刻站了出來,與海軍一同保衛了城市,而在明天這個時候,這個消息會傳遞到寒霜每個角落,市政廳會告訴人們——海霧艦隊在半個世紀前的離去只是一次路線分歧,而憤然離去的鋼鐵中將其實從未徹底放下保衛城邦的職責。”
機要秘書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在確認提瑞安沒有打斷的意思之后才繼續說道:“所有事情都可以有新的解釋,所有轉變都會被安排上恰如其分的理由,您或許會認為這種轉變對于寒霜人而言是不可接受的,但事實上…絕大部分普通人在面對持續性且單一口徑的宣傳時并沒那么容易保持‘初心’,生活的安穩和秩序的切實改善會很快壓倒一切,人的觀念是可以被‘定制’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提瑞安耐心聽完這一切,表情平靜地注視著機要秘書的眼睛:“看來你們很擅長這種事。”
“每一座城邦都擅長——包括女王時代的寒霜,”機要秘書面無表情,“為民眾塑造出一套適應當前社會環境且能夠令大部分人減輕心理負擔的‘觀念’并不是一件骯臟的事情,說完漂亮話之后卻既無法維持社會秩序又無法確保大部分人的安穩生活才是。
“提瑞安船長,市政廳的職責從來不是正義——市政廳的職責是讓盡可能多的人生存下去。”
“…讓盡可能多的人生存下去,她當年也說過這句話。”
“是的,這句話現在還刻在圓頂辦公室的大門上——我們當年推翻的只是女王,不是那些本就正確的東西。”
提瑞安一時間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思索著,過了許久才慢慢開口:“你們為什么認為我就適合這個位置?”
“最初是阿加莎女士帶來的建議,但她只提到了您和您的海霧艦隊或許可以幫助城邦恢復秩序——更進一步的決定則是由市政廳內部緊急討論而來的,”機要秘書說道,“就我個人而言,我其實并不確定您到底是不是個合適的人選,事實上我甚至對這件事尚心存疑慮,但其他人的觀點是…您在作為一名‘海盜’之前,首先是寒霜城邦的將軍,而這座城市自有歷史以來,有三分之一的君主或執政官都出身軍旅。”
“你們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提瑞安卻搖了搖頭,“這不是人選合適不合適的問題,而是一大堆‘歷史遺留問題’的總和,即便就像你說的,人的觀念可以被定制,但你也說了,這需要時間——寒霜沒這個時間,這座城市必須盡快恢復秩序,所以你們還是另…”
“提瑞安船長,”機要秘書突然打斷了他,“在明確拒絕之前,還是先看看我帶來的東西吧,這或許會讓您對這件事的‘可行性’有一些新的看法。”
提瑞安怔了一下,這才第一次認真審視起對方剛才放到桌上的那幾頁文件。
那些文件沒有華麗的標題與精致的封面,打開簡單的文件夾之后,里面就只是樸素書寫的、仿佛陳述事實般的一系列“建議”。
提瑞安掃了兩眼,表情便肉眼可見地發生了變化。
他飛快翻到最后,“啪”地一聲將其合上,抬頭盯著眼前的機要秘書。
后者卻仍舊保持著一臉平靜,在提瑞安開口之前便輕輕點了點頭。
“第一,寒霜城邦遭遇的異象災害是由湮滅教徒引發,但其根源是舊市政廳在過去幾十年內對城邦地下深處礦井的不安全開采,在黑暗中沒有采取足夠的安全措施以及對異常警迅的疏忽甚至隱瞞是導致事態惡化的主要原因。
“第二,歷屆執政官對此事知情,并因利益選擇了隱瞞。
“第三,海霧艦隊于五十年前選擇離開寒霜,是因路線分歧,分歧原因與此類‘違規開采’以及對可預見的異象災害的不同態度有關。
“第四,歷屆執政官對海霧艦隊進行了有計劃和持續性的抹黑、隱瞞真相,以掩蓋雙方之間真正的分歧,并將民眾仇恨引導至提瑞安將軍個人,從而轉移人們對礦井問題的關注。
“第五,執政官溫斯頓存在與湮滅教徒勾結的重大嫌疑,異象災害發生之前,他已得到消息,卻并未做出任何有效應對,反而選擇叛逃,他將成為城邦公敵,我們相信他已成為湮滅教徒的一員,并將受到寒霜的永世通緝。
“第六,新任執政官將對城邦秩序進行重塑,礦山調查工作會立即開啟,對尚存人世的責任人員的清算也將立即開始。”
提瑞安沒有說話,只是宛若一座極寒的冰雕般坐在那里,盯著機要秘書的眼睛,那目光中帶著的沉重壓力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然而機要秘書只是輕輕吸了口氣,便又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公文包中取出了另外一摞文件。
這份文件更厚,內容更多。
“這是清單,”他抬起頭,迎著提瑞安沉重的注視,“前半部分是清算所需的證據,包括礦井違規開采的部分記錄、對異常警訊的掩蓋留證以及對海霧艦隊進行扭曲丑化的指令,這部分文件目前只有目錄,但在三天內,所有證據都會齊備。
“后半部分主要是名單,包括可供抓捕和審判的責任人們,還有他們對應的‘罪證’。請放心,不是無辜者,只不過是另有罪名——但是沒關系,他們真正的罪行已經不重要,現在城邦需要他們‘勾結湮滅教徒’。這些人可以算是市政廳方面的‘罪犯儲備’。
“最后,是書信與一部分日記,溫斯頓執政官與湮滅教徒勾結的證據,其中一部分資料上帶有他的簽名。”
提瑞安沒有看對方遞過來的第二摞文件。
寒冷的霧氣在他身邊慢慢浮現,茶幾上逐漸覆蓋了一層細密的冰晶,房間中每一個能夠呼吸的人,呼出的氣體都在凝成白霧。
“…這些東西是誰準備的?”
“歷任執政官,”機要秘書平靜說道,“每屆政府都會準備一份,以及許多份‘備選方案’,不一定是給您準備的,也可能是別的繼任者,比如下一支‘起義軍’。您面前的最后一份資料是溫斯頓執政官留下的,巧合的是,他正好也把海霧艦隊列為了自己的‘備選方案’之一,這與阿加莎女士帶來的‘建議’不謀而合。”
提瑞安慢慢將手放在那份文件上,細密的冰晶幾乎將那文件凍結成一份冰雕,他抬起頭,盯著機要秘書的眼睛:“所以,這就可以給溫斯頓定性了。”
“寒霜有句話,死人要給活人讓路,”機要秘書慢慢說道,“提瑞安將軍,您并非土生土長的寒霜人,但您應該也很了解這句話。如果給溫斯頓執政官以及歷屆市政廳的‘定性’可以讓城邦快速恢復秩序,那想必他和歷任執政官都是不會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