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鄉號的船底極有可能一直在亞空間中航行——這個震撼性的情報讓鄧肯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十分微妙。
他是一直都知道失鄉號很詭異危險,但他從未想過這艘船會詭異到這種程度——關于亞空間的事情他所知不多,專業性甚至可能比不過妮娜的歷史老師,但至少他也知道亞空間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物,是可以讓圣徒夜不能寐,讓眾神都深深忌憚的“萬物之底”,那玩意兒是如此令人膽寒,以至于在即將出航的船只上,某些迷信的水手甚至都不敢大聲把“亞空間”這個單詞隨便說出口。
哪怕亞空間并不是有理智的神祇,不會因為人們呼喚其名便投來注視,人們也如此懼怕在海上提起這個詞匯。
但失鄉號,這艘流浪了一個世紀的幽靈船,它的一部分竟有可能一直是在亞空間中航行,甚至…它的船底還有一扇通往亞空間的門。
那扇門對面的昏暗破敗船艙,或許就是失鄉號上已經徹底被亞空間占據侵蝕的結構——而那扇門,就是一道封印。
鄧肯下意識地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顏色深沉的甲板,目光仿佛要穿透這層層木板,看到那個破碎的船艙,以及船艙外面的混沌光影。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就站在一個已經點燃的火藥桶上——那扇門打開的一點點縫隙就是火藥桶的引線,而他還不知道這根引線到底有多長。
但在短暫的驚愕與緊張過后,鄧肯又漸漸反應過來:山羊頭的表現似乎透露出了另一重情報。
按照它在聽到愛麗絲的話之后表現出來的驚慌模樣,似乎只要“鄧肯船長”透過那扇門的門縫窺看過亞空間,那之后就一定會發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直到現在,那山羊頭都還在船長室中反復向愛麗絲確認船長在那之后的精神狀態,確認船長返回路上有沒有說過什么,有沒有發出異常的聲音,有沒有帶出來不尋常的陰影。
但鄧肯很清楚自己的狀態,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切正常。
那扇門背后呈現出來的“幻象”確實讓他驚慌了一陣子,他也確實曾有短暫的想法,考慮過要不要把那扇門打開——但這一切都只是單純的心理層面的變化,他在這個過程中絲毫沒有感覺到…“超凡力量”的影響。
一閃念的想法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并不覺得那扇門對自己造成了什么長遠的影響。
鄧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在心中一遍遍確認著——
在這里,他的名字是鄧肯·艾布諾馬爾,是失鄉號的船長。
在另一個時空中,他的名字叫周銘,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學老師,被困在迷霧中的單身公寓里。
或許…是山羊頭緊張過度了?那只是一道門縫而已,并非敞開的亞空間通道。
失鄉號在海浪中微微搖晃著,桅桿與纜繩傳來吱吱嘎嘎的聲響,半透明的靈體之帆仍有些不穩定,顯示著其背后控制者的緊張與…“失職”。
鄧肯抬頭看了一眼船帆,突然定了定心神,在腦海深處沉聲說道:“大副,掌好你的舵,控制好船帆。”
“船…船長?”山羊頭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帶著一點慌亂,“啊,是!是的船長!”
鄧肯沒有吭聲,只是在精神聯系中維持著一如既往的沉默嚴肅,他在等著山羊頭開口,后者果然沒過幾秒鐘便打破沉默:“船長,我剛才聽愛麗絲小姐說…艙底的那扇門打開了一條縫…”
“是的,”鄧肯平靜答道,“我檢查過了。”
“您確實檢查過了,愛麗絲小姐說您確認了門對面的情況…”山羊頭似乎在努力斟酌措辭,“您現在有沒有感覺…我是說,一點點的精神恍惚?那扇門對面…”
“亞空間,我知道,”鄧肯不等山羊頭說完便打斷道,“你看我現在像精神不清醒的樣子么?說話就不要這么吞吞吐吐的。”
“當然,您看上去毫無異常!”山羊頭立刻說道,“可能是我過于緊張了,畢竟這種事從未發生,自從您把船開回來之后,失鄉號與亞空間之間的屏障就一直很穩定,我…沒想到情況會有變化,這絕非對您的質疑。”
把船開回來?從哪開回來?
鄧肯敏銳地捕捉到了山羊頭話中透露的情報,并迅速猜測到了些許真相,但他沒有顯露出任何異樣,只是仿佛隨口說道:“據我觀察,那條門縫現在還很穩定,但不排除有進一步擴大的可能——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現在穩定就已經是好消息了,船長,”山羊頭不疑有他,只是顯得十分憂愁,“至于我的建議…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那扇門是您親手留下,又是您親手關閉的,您從未告訴我這之后有什么計劃,也從未提起這之后會發生什么樣的變化,艙底的事情一向是您親自處理的…”
“…也是,”鄧肯立刻順勢說道,“你在這方面想來也沒什么建議。”
看樣子,山羊頭也不知道艙底那扇門的全部情報。
它只知道那扇門對面是亞空間,只知道一旦那扇門打開絕無好事,而更多的情報…竟掌握在“真正的鄧肯船長”手中。
可是現在上哪找“真正的鄧肯船長”去?
“船長…”這時山羊頭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接下來您有什么安排么?”
安排?什么安排?難不成跑路到陸地上?就鄧肯船長這個舉世皆敵的聲望,怕不是只要失鄉號出現在任何一個城邦的近海都能吸引來一整個艦隊的圍追堵截,那除了跟這艘船一起繼續在海上漂著還能怎樣?
鄧肯翻了個白眼,無奈地仰頭看天,之前跑到桅桿上假裝站崗的艾伊這時候則撲啦啦地飛了下來,落在他肩膀上一邊點頭一邊咋咋呼呼:“這是個陷阱!棄船逃生!”
“逃生?逃個P…”鄧肯下意識說道,但緊接著反應過來,“等等,你能聽到我和山羊頭的交談?”
他一直在和山羊頭通過精神聯系對話,這只鴿子為什么會突然飛下來說這么一句似乎很應景的詞?
鴿子拍了拍翅膀,一臉趾高氣揚:“媽個雞別說話,我有自己的理解!”
鄧肯突然有點好奇鴿子湯是什么味道了。
但他還沒忘記另一邊的山羊頭還等著自己開口,于是在定了定神之后,他無視了肩膀上這個欠燉的鴿子,繼續在腦海中說道:“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我會時常關注那扇門的,一如既往。”
“遵命,船長!”
失鄉號的姿態漸漸穩定下來了,船帆重新調整好角度,讓這龐大的艦船在無垠海上繼續前行。
船首破開波濤,細碎的海浪拍擊著船殼,傳來嘩啦啦的聲響。
鄧肯結束了和山羊頭的對話,他慢慢來到甲板邊緣,望著腳下黑沉沉的大海。
海水中倒映著世界之創清冷蒼白的輝光。
他會關注艙底那扇門的,但僅僅“關注”那扇門并不會對情況有任何改變。
他需要更多的知識,需要進一步了解并掌控自己的力量,或許…還需要一些助力。
這些東西,船上沒有,普蘭德城邦或許有。
明天,妮娜就會從學校返回,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每天放學都會回到古董店中——她的“鄧肯叔叔”到時候也要在店里才行。
自己要在這之前把自己的“主意識”轉移到城邦里——在能夠熟練地同時掌控兩具身體之前,這樣頻繁的視角切換是不得已的選擇。
這一次轉移的同時,他還要順便讓艾伊做進一步的測試。
他要試試看艾伊能不能把失鄉號上的東西帶到那間古董店里,如果能,要確認一下它的攜帶是否有上限,以及攜帶較多物品的時候是否會出現“丟包”的問題…
種種計劃在心中醞釀,鄧肯的目光則無意識地注視著外面的海浪起伏。
世界之創在海中的倒影顯得朦朧又混沌,四散的微光仿佛無形的光流。
世界之創?!
鄧肯一愣,他突然感覺那海中倒映的天空景色有著某種似是而非的熟悉。
他猛然抬頭,看向天空那道巨大的、如同傷痕般的裂縫。
巨大的“傷口”中,充斥著混沌晦暗的微光,傷口周圍的天空是逸散出去的光霧,仔細看去,那所謂的光霧…其實正是無數重疊糾纏的、模模糊糊的光流。
就像…失鄉號最底部那破碎船艙外面所呈現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