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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人算,不如天算

  “陳公公,讓他們進來。”

  當臺階之上的顏興與譚文鷹聽到這句話時,反而面色一沉。

  太子倘若平安?

  為何九十九道龍氣禁法生出震蕩?

  以至于冥冥虛空當中。

  玄黃二氣宛若血涌!

  此為大兇的不祥征兆!

  顏閣老眉毛一動,他為官多年,素來懂得揣摩上位心思。

  如果殿下安然無恙,那么他與譚文鷹擅闖內廷,可能就要被治罪。

  后果也很是嚴重。

  退一步講。

  假設太子爺今夜真的遭了暗算。

  而今卻讓巡游皇城的陳貂寺攔在門外。

  個中深意不言自明。

  于是,顏興收起適才的震駭念頭。

  待到繁雜心思復又歸于平靜,他拱手面對東宮寢殿道:

  “臣等驚擾殿下歇息,罪該萬死,任憑責罰!”

  這位統掌六部,素來以持重聞名的顏閣老。

  立刻選擇以退為進,主動認下過錯。

  片刻,殿門之后。

  太子那道聲音緩緩響起,不疾不徐道:

  “閣老言重了,你與譚文鷹皆是心系本宮的安危。

  本宮與太子妃胡鬧不慎弄傷了手,下人們大驚小怪,才把陳公公引來。

  身為儲君者,鬧得內廷深夜不寧,恐怕傳出去叫臣子笑話。”

  白含章說得輕描淡寫,依舊是往常那般的溫和語氣,并未有半點責怪意思。

  顏興默默垂首,后退一步道:

  “殿下宰執朝廷中樞,肩負江山社稷,乃萬金之軀,應當格外注意才是。

  可否從太醫局請御醫診斷,確認無礙,以安眾心?”

  寢殿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就像那位太子殿下起身而行。

  其人聲音洪亮有力,透過厚實的漆紅大門,緩緩傳進顏興的耳中:

  “弄出一條小口子罷了,何必大動干戈傳召御醫。

  閣老要覺得不放心,干脆進殿一見。

  也好瞧一瞧本宮到底有沒有大礙。

  到時候,還能替東宮安撫群臣。

  有閣老你做擔保,六部百官應當更為信服。”

  顏興再退一步,已到白玉丹陛邊上。

  好似腳踩著懸崖,險些要跌下去一樣。

  “朝廷有殿下坐鎮,乃國之幸事。

  臣只是擔心因為自個兒的一時疏忽,鑄成大錯,以致天傾。

  既然,殿下覺著沒事,臣請告退。”

  顏閣老徹底斂去揣測心思,不再去想太子爺究竟傷到何處。

  眼下正是幾位藩王進京吊唁的節骨眼,倘若傳出儲君龍體抱恙的風言風語。

  底下的洶涌暗流,說不定就要釀成驚濤駭浪。

  “微臣心系殿下安危,還請讓微臣入殿一見。”

  始終未曾出聲的譚文鷹拱手行禮,未經允許,便向前走出一步。

  “六扇門的密探收到風聲,滅圣盟傾巢而出,意圖刺王殺駕。

  緊要關頭,微臣認為應當小心謹慎,龍氣禁法乃以國運為陣,絕不會無緣無故動蕩…”

  譚文鷹身量頗高,脊梁挺直像一桿大槍,有種刺破穹天的無形氣勢。

  隨著他的動作,翻涌如浪的冥冥虛空,瞬間就被劈斬開來。

  似是感應到當世絕頂的大宗師氣機,霎時浮現出一條條金色龍形!

  宛若群龍舞動,張牙舞爪。

  蟠在團團祥云當中,若隱若現。

  乍看過去,仿佛八百里天京化為磅礴巨龍,欲要騰空而起,鎮壓萬方!

  “譚文鷹你真是無法無天!內廷之中,殿下當面,也敢放肆!”

  白發白眉,好像積年老鬼的陳貂寺聲音一厲,截住那道挺立如槍的高大身影。

  宛如江心的礁石橫空突起,巋然不動。

  兩尊大宗師對峙下,道則法理互相碰撞,將虛空擠壓崩滅。

  “爾等莫不是把本宮當成死人?于內廷動武,視國法規矩如無物!?”

  白含章的話音中終于起了一絲怒意,那條盤繞寢殿的磅礴巨龍俯瞰而下。

  浩浩蕩蕩的金色氣運,宛如江河倒灌,充塞四面八方。

  瞬間凝聚成一座座鐘鼎之器,五重天大宗師所熬煉的道則法理頃刻破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這是天地的規矩,也是人道皇朝的法統!

  若無龍脈護體,只需帝王一念。

  受封官位的世間絕巔亦要體魄崩滅,生機斷絕!

  當然,自古以來枉殺忠臣良將。

  不免動搖國本氣數,乃是自掘根基。

  除非甘心背上昏君罵名,否則極少如此。

  “是臣舉止無狀,請殿下息怒。”

  譚文鷹垂下眼皮,立刻止住腳下步伐。

  “老奴也愿領罪。”

  陳貂寺雙手置于身前,恭敬地躬身回道。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乃是上蒼所授之權柄!

  論及武道境界。

  白含章也許拍馬都比不上譚文鷹、陳貂寺。

  可他監國二十年深受朝臣認可,又有龍脈護體。

  于內廷當中一力鎮壓兩尊大宗師,并非異想天開。

  “本宮乏了,都下去吧。”

  白含章似是站在寢殿門后,輕聲道:

  “有什么事等明日朝會上再談。”

  譚文鷹再行一禮,默默踏下丹陛。

  那些披甲執戈的禁軍,亦是如潮水般退去,隱入深邃墨色。

  更早一步離開宮門的顏興,回頭望向那位大都督,搖頭想道:

  “靜水流深許多年,終究沒按捺住。

  打算給燕王探路?五軍大權,乃東宮所賜。

  能給你譚文鷹,難道收不回來?

  既然留京,縱有再大的官位,也是殿下一言而決。”

  顏閣老看得清楚,自古京官的榮寵沉浮,無不在于圣心圣眷。

  唯有像定揚侯郭鉉那種割據一方,自恃天高皇帝遠的邊關軍侯,才敢明著違抗東宮。

  涼國公楊洪要是不想入京,又豈會被圣旨壓得難以抬頭。

  老老實實守著自個兒一畝三分地,東宮也鞭長莫及。

  寢殿大門被推開。

  陳貂寺垂首踏進其中。

  而今已經子時過半。

  按理來說應該掌燈點燭才對。

  可內里一片漆黑靜謐莫名。

  “殿下…”

  陳貂寺漸漸走近,始終不忍抬頭,害怕看到觸目驚心的駭人景象。

  這位白發白眉的大宦官,素來是手段酷烈,殺人無算的赫赫兇名,著稱于后宮與江湖。

  圣人閉關之后,破山伐廟的那幫余孽,不下于二十次潛入深宮,妄圖刺殺東宮。

  并非只針對太子,像是詹事府的屬官,門下的仆役小廝等等,都未曾放過!

  直到陳貂寺出手,一次把七八位五重天的宗師悉數殺盡,懸首于宮門一角。

  尸身暴曬,鞭成齏粉。

  而且往往還順藤摸瓜,找出他們的血親子嗣,斬草除根不留隱患。

  最悚人的一回,乃是長生府的刺客改頭換面。

  隱忍數年,欲要發動雷霆一擊。

  卻被黑龍臺覺察,請陳貂寺出手。

  除去四個刺客,連同他們所藏匿的府邸、容身的地點。

  攏共牽扯出百余人,全部都被株連。

  那日的天京城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只是這些見不得光的腌臜事,大多都被掩蓋動靜。

  屬于烈陽之下,難以照見的陰暗角落。

  江湖上兇名極盛,幾乎與魔頭無異的陳貂寺。

  這輩子所見過的血雨腥風何其之多,可面對坐在椅上的白含章,他那雙雪白的眉頭連連抖動,半晌都不敢抬起眼簾。

  因為那襲盤領窄袖,繡著赤色蟠龍的袍服上,竟是血跡斑斑。

  心口處插入一口銀光閃爍,如流珠淌過的匕首。

  “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白含章臉色慘白,好像氣血被抽干,勉強倚靠著寬大椅子。

  “奇士之謀,更勝本宮一籌。”

  陳貂寺那身積年老鬼似的陰煞氣,好像洶涌于地殼下的萬載毒火,直欲噴薄而出。

  他深深地彎下腰,咬牙切齒道:

  “是老奴疏忽,懈怠了!老奴該萬死!”

  白含章并未拔出那口名為“冷不防”的鎏銀匕首,自嘲笑道:

  “四神布局深遠,非你我可以預料。

  本宮自恃體察萬類之心,再厲害的刺客,也不可能瞞得過。

  卻未想到,最后傷在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楊娉兒手上。

  她已成龍君之鼎爐,偏生無心智,還藏于東宮,是為燈下黑。

  奇士果真出了一記妙手。”

  陳貂寺殺心大熾,拱手問道:

  “老奴請查!涼國公的女兒、極致五金鑄成的冷不防、還有太子妃身邊的婢女…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做成!

  殿下早就派紀千戶收落龍血精金,避免滅圣盟煉成五金四魄,專破龍脈的冷不防!

  天底下除去墜龍窟,再想尋覓龍血精金幾不可能!

  除非…藩王之中!有人以血祭煉,入爐熬煉,才可能鑄得成!”

  白含章面不改色,眸光內斂。

  陳貂寺這話已經相當于揭破那層紙,明擺著告訴他。

  那幾個受封藩王的弟弟里頭,有人想要奪嫡。

  “四神落子,無跡可尋。

  楊娉兒與死無異,任由詔獄的酷吏拷打,也挖不出什么。

  太子妃身邊那個女官,已經服毒自盡,死前帶笑,好似登仙。

  再往下查,無非就是水云庵。

  紀九郎此前提醒過本宮,至今還有一份卷宗,存于東宮案牘文庫。

  下棋對弈這種事,當你回過頭復盤,處處皆有預謀。

  可置身局中,往往難以覺察半分。”

  白含章神色冷靜,語氣平和。

  若無胸口插入,深進血肉的鎏銀匕首。

  他就與平時坐在暖閣,批閱奏章沒什么差別。

  “懷王曾與水云庵…交往甚密!”

  陳貂寺依舊垂首,可卻吐出這樣一句話。

  “你想本宮怎么做?拿下懷王,投進大獄?然后給他扣一個勾結四神,意欲謀反的罪名?

  東宮若是做了,朝野巨震,九邊動蕩,將要生出多少亂子?”

  白含章好像渾不在意插在胸口,刺痛無比的冷不防,輕輕搖頭道:

  “本宮為何要你攔住顏興和譚文鷹?圣人一日未臨朝,景朝一日經不起天大折騰。

  本宮若是擔心藩王奪嫡,今夜就該留下譚文鷹,再調六大真統的大宗師,拿下進京的燕王、懷王、寧王!

  徹底剪除被奪嫡的隱患,而后將養身子,拖到皇太孫出生,托付儲君之位!”

  這位太子殿下雙手撐起座椅,緩緩地站起來。

  那口鎏銀匕首如附骨之疽,鯨吞著體魄氣血所蘊含的生機命元。

  可他卻渾然不在意似的,獨自負手行走,甚至拒絕陳貂寺的攙扶。

  “太子妃不入冷宮,讓她待在寢殿好好養胎。

  把母后生前的女官招來侍候,沒有東宮的準許,外人不可擅入。

  讓黑龍臺將水云庵拔了,但要不動聲色,別鬧出動靜。

  明日朝會依舊,幾位藩王那邊也無需敲打試探,等到入京之后再說。”

  陳貂寺心憂無比,急聲問道:

  “那殿下你的傷勢…”

  白含章向后擺了擺手,竟還有心情笑道:

  “四神出手,豈有漏算。

  這把五金四魄所鑄的冷不防,破的就是護體龍脈,殺的便是當世真龍。

  縱然本宮反應快,卻也躲不過心口挨一刀。

  莫說御醫,恐怕仙神降臨也難救。

  與其耗費心力,操勞生死,不若處置好手頭上的國事。

  免得圣人交付于本宮的朝廷社稷,再受生靈涂炭之害。

  陳公公,下棋要懂認輸,被屠大龍還強撐著不服,只會越陷越深。

  再者,四神侵染十類的手段,何其之可怖?仙神都畏!

  本宮保得住命,保得住為人君的這顆心么?”

  這位太子殿下很是灑脫,好像把后續種種悉數洞穿,示意陳貂寺無需在意。

  抬手披上外袍,遮掩住蟠龍袍的斑斑血跡,以及沒入胸口的冷不防。

  外面暑氣頗重,熱氣撲面宛似大蒸籠。

  白含章仰頭看月,輕吟道:

  “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他腳步略有幾分蹣跚,孤身行入暖閣,留下陳貂寺收拾殘局。

  白發白眉的大宦官,積壓于心底的陰煞怒氣終于噴薄。

  寢殿之中,得見此事、得知動靜,跪伏于地的女官婢子。

  剎那間,各人脖頸就顯出一條紅線,了無聲息!

  社稷樓上,孟玄機好似如夢初醒。

  閃爍的眸光掠過遭受重創的白含章,不禁微微一跳。

  皇城幽深,內廷重地,如此輕易便把太子暗算。

  不僅躲開欽天監,還瞞過幾位大宗師的耳目。

  “奇士之謀,當真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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