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飛玉走,日月更替,七天光景轉瞬即逝。
待在驛站客舍閉關靜修的紀淵睜開雙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噼啪一下,漆黑的屋內好像有電光打過,照得四周一瞬明亮!
雙目閃爍,虛室生白!
這是精神修持極為強橫,才能夠表現出來的驚人異象!
也意味著紀淵不再止步于錘煉筋骨、壯大氣血的凡胎階段。
而是踏入所謂的靈肉合一,即將練氣成罡,晉升武道四重天!
抵達這一層,武夫的拳腳便就有了神髓真意。
如同大家圣手畫龍點睛,使其充滿生氣,不必再去拘泥于刻板招式。
恰恰相反,無論什么平庸的武功落到他們手上,均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發揮出莫大威力。
尤其是自身氣血混同念頭,足可感應方圓數里內的風吹草動。
除非極為擅長藏匿斂息的頂尖高手,否則潛伏的殺機惡意,很難瞞過心湖映照。
從此之后,根本不懼暗算、下毒、刺殺等陰險手段!
至于那些修煉道術、喜好奪舍的邪魔妖人,更加近不了身。
其陰神念頭便如一瓢冷水潑向炙熱烘爐,還未靠近就要被蒸發干凈。
“能收能放,生機盡藏,脫胎換骨,臻至圓滿!
倘若不與人斗陣搏殺,安穩活個一百五六十年,估摸著不成問題!”
紀淵體內十道金色氣脈錚錚作響,震出大片肉眼可見的激蕩漣漪。
那股粘稠如汞漿、精純似烈火的磅礴氣血,一點一滴收攏回到肉殼。
將精神收斂骨髓,孕育生機造化,這本是晉升四重天才能做到!
但他借由殺生僧的佛偈點撥,又汲取禪宗精義感悟,直接讓《不動山王經》再上一層樓。
幾乎就要捅破最后的窗戶紙,把內息蛻變,真罡凝練!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幸好在緊要關頭,紀淵忍住破境的強烈沖動。
利用氣血真火煅燒肉殼,硬生生打破九次極限。
徹底頓悟靈肉合一的玄妙真諦!
“神魂與氣血合一,化為純陽精元!
哪怕死后,也能肉身不腐,骸骨如金剛石,堅硬無比!
斷手斷腳,亦能愈合!
不知道內廷的太監…能否復陽?”
紀淵思緒飛揚,緩緩地站起身,經過七天七夜打坐。
他將上古大丹所蘊含的一龍、九牛之力,悉數煉化。
用于壯大筋骨皮肉,填補第十次的換血虧空。
等到緩緩收功,吐故納新,紀淵只覺神清氣爽。
全身上下皆如一體,就連顱腦都變得日益清明。
好似被驅散迷霧,心念愈發靈動敏捷,舉一反三,洞察細微!
他這七天沒有進食,全靠大丹藥力支撐消耗,沒有半分虛弱的氣息。
用道門煉丹的說法,縱然是大補的虎骨獸肉、數千年份的珍貴藥材,其中也有雜質,無法全部吸收。
以水火坎離之法,龍虎相濟之道,才能完美調和,增益生氣。
所以,服丹遠比進食來得有效!
“以體魄養精神,又以心念反哺肉身。
武道果真極其消耗資糧,一旦供應不夠,便會拖累精進。”
紀淵伸展腰身,穿上千戶官袍,也不用洗漱。
隨著幾個呼吸的功夫,運轉五臟六腑,體內好似沒有半點雜質穢氣,就連口齒呼吸之間也是清香甜潤。
因為他這一具肉殼,完成十次換血,徹底脫胎換骨后,等于每時每刻都在造出新血。
且有種非常凝重,卻又活潑燦爛的輕盈感覺。
甚至于,閉目內視之下,還可以發現如同蛟龍走水的強盛氣血,好似灑進大把金粉,呈現璀璨奪目的耀眼光輝。
宛若一輪烈陽于體內浮沉,綻放出一團團炙熱精芒!
“這就是人身逆反先天的過程…武道的奧妙,真是令人沉迷。”
紀淵手掌一翻,幾枚成色略遜于上古大丹的血色鐵丸就憑空出現。
滴熘熘旋轉,約莫核桃大小。
他隨便捏起其中一顆,放到嘴里,咀嚼兩下吞咽入腹。
原本金鐵般堅硬的丹衣,像是軟爛的糕點,輕易就被咬碎。
當那股藥力發散開來,臟腑頓時彌漫滾燙熱氣,充塞筋骨,徐徐上升。
“嘶!”
紀淵立刻覺得頭腦發漲,有點醉醺醺、暖融融的舒服感受。
他趕緊催動《不動山王經》,兇勐如潮水的氣血層層拔高。
帶著那團藥力,不停地上涌到顱腦,鍛煉精神,凝聚念頭。
短短幾個彈指的時間,血色大丹就被消化干凈,用于增長氣力。
“厲害,真是厲害!”
紀淵感慨于武道境界的天差地別,四重天煉化大丹,就像吃飯喝水。
只要進入腹中,頃刻就散成滾滾元氣,融入四肢百骸。
這種驚人的效率,根本不是換血三重天可以相比較。
“四重天苦修一日,服用大丹,差不多抵得上三重天十幾天的努力用功了。
服氣的內煉外煉只能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通脈依靠食補、藥膳,強壯筋骨,
換血才能服丹,卻也不可多吃,容易反傷己身。
唯有四重天,開辟氣海、凝練真罡,才能把大丹當成糖豆零嘴,增加功力。
難怪六大真統那些嫡脈,老喜歡把勇勐精進掛在嘴邊。
因為先人一步踏入四重天,就能節省更多修行的時間,
同時,還會增添一份成就宗師的可能!”
“多虧臨濟大師指點迷津,加上領悟靈肉合一,打破換血極限,不然確實拖累武道精進。”
紀淵若有所思,對于旁人而言,晉升四重天的天賜良機擺在面前,怎么都不可能無法保持從容。
可由于他有著遠超同境的雄厚積累,以及薅四神羊毛的充足底氣,反倒沒有過分擔心。
盡管還未真個踏足四重天,卻也只差臨門一腳。
無非是看何時創出獨屬于自己的氣血真罡。
“用一份血河灌頂,伐毛洗髓的珍貴秘藏,換取玄牝之門的三次解惑,值了!
有奇士的傾盡相助,那門凝練真罡的終極無量氣功,應當不難推演出來。”
紀淵將那把鷹爪也似的烏紫色符印收進牟尼寶珠,并未選擇第一時間使用。
創法、突破、凝練真罡,其中涉及顱腦變化,打破生死屏障,屬于坐關,需要尋個合適的地方。
最好是風水寶穴,借助天時、地利,才能順利將之完成。
所以,這一步千萬急躁不得。
“煉成撼天弓和無極箭、解決掉天運子、奪來五成祿命、突破換血十次、攫取巨門主紫色命數…這些積累,足以讓我趟過遼東這座龍潭虎穴了!”
紀淵推開出去,恰好是個晴朗天氣。
萬里無云,惠風和暢,有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盎然氣象。
可是很快他便感到有些不對勁,首先,喂馬的裴途、練功的李嚴,還有守在客舍的童關,這幾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很奇怪。
就好像去廟里上香的信眾,見到桉臺上的佛像活過來一樣,充滿著不可置信。
其次,那一眾云鷹緹騎眼中蘊含狂熱,好似無比崇拜。
以前最多是敬畏有加,如今卻像視如神明,恨不得頂禮膜拜。
“莫非我換血十次、脫胎換骨,還帶來幾分王霸之氣?
如今虎軀一震,便讓他們心悅誠服,想要納頭跪拜?”
紀淵心里頭犯著滴咕,面上卻沒有絲毫的意外表現。
招手喚來呼雷豹,端坐上去,發號施令道:
“叫張奇山來見本官,共登浮云山,讓兄弟們再休整一天,明日出發。”
童關重重點頭,連忙跑去驛站附近的村莊,腳下如飛,連忙去尋那位盜字門當家張奇山。
裴途則是欲言又止,好像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李嚴一把扯住衣袖,用凌厲的眼神制止。
“你我跟隨千戶這么久,還不清楚大人的性情?
登頂榜首那樁事,對其他將種勛貴、真統嫡傳而言,是天大好事,該當報喜!
可在千戶看來,無異于木秀于林,樹大招風!
咱們去說就是觸霉頭!
聽我一句勸,讓盜字門的張奇山頂上去。
若他也不講,你我再稟報上去。”
裴途心頭一動,深以為然,點頭道:
“沒錯,千戶大人向來如靜水流深,并不怎么喜歡暴露于萬眾眼前。
這一次登頂欽天監的正冊榜首,還摘得那樣兩句批語…”
這位裴小旗抬頭一望,看到自家千戶翻身上馬,疾馳如飛,心想道:
“這下子可把大人推到風口浪尖了!”
紀淵并未忘記,他這一趟到華容府,是為了那座日照天門的風水地。
依照張奇山所言,正好位于必經之地的舒州浮云山。
大紅蟒衣縱馬而行,好似鞭子抽打的狂風拂面,還沒挨到就被震得四散。
很顯然,換血十次所帶來的脫胎換骨,讓此時的紀淵,擁有遠超三重天的肉殼體魄。
只不過靈肉合一,精神氣血如同秋收冬藏,全部收攏進到骨髓。
僅從表面斷,完全瞧不出挺拔修長的身形之下,蘊含著多么可怖的龍象氣力。
呼雷豹好似憋悶許久,終于能夠撒開四蹄,盡情飛奔,卷動寒風。
不過半刻鐘左右,便把紀淵負上浮云山半腰,停留于一處歇腳的涼亭。
年輕千戶心情平和,靜待張奇山帶路,找到那座風水地。
那位盜字門當家來得不慢,他的紙人紙馬之術,踩踏陰風而行,腳力比起上等寶馬也沒差多少。
“見過千戶!
奇山這些時日已經探明風水地,派人嚴加看守,只等千戶大人去取!”
自從在魯大先生、雷敢當面前拍椅而起,張奇山便不再繼續裝作半殘。
那條不良于行的命數被抹掉,他經過精心調養,雙腿萎縮的大筋皮肉,已經恢復如初。
哪怕施展輕身功法,亦是不成問題。
也正是因此,張奇山才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對待紀淵畢恭畢敬,任憑索取,毫無怨言。
甚至心甘情愿把盜字門的偌大家業,拱手讓出。
畢竟,天底下能夠為張家拔除惡咒者,恐怕真的只有這位年輕千戶了。
“風水地就在那里,沒有長腳也跑不了。
不如你先閑聊幾句,說下近些陣子是否風平浪靜?
剛才看北衙兄弟似乎有些怪異,就差把我供到神龕上了。
究竟怎么回事?”
紀淵瞇起眼睛,開門見山問道。
經過第十次換血,又悟得靈肉合一,他的心神修持也有些長進。
不僅能夠覺察周身的殺機惡意,就連其余的激蕩心緒,照樣會被心湖映照。
山下驛站的那幫斗牛小旗、云鷹緹騎,儼然是敬之如神的狂熱之態。
這其中肯定有些緣由。
“我聽說,監正大人是千戶的老師?”
張奇山面皮一緊,低頭問道。
“沒錯。”
紀淵也沒刻意強調“記名”二字。
“那就對了。就在三天之前,千戶還未結束行功的時候,欽天監出爐了一份,新的幼鳳榜。
大人可能不知道,金榜正冊,若無重大變化,很少會接連調整。”
張奇山斟酌語句,如實答道:
“欽天監將千戶大人拔擢至榜首,把刀王莊的聶人英、北地神拳龐鈞,統統壓下去了。”
紀淵眼皮一跳,旋即反應過來,這應該是監正故意為之。
打算借社稷樓的金榜,給自個兒揚名?
念頭閃爍幾下,他嘴角扯了一扯,不禁感慨于監正老師的咸吃蘿卜澹操心。
聲勢再大,又不能當丹藥吃,反而容易橫生枝節。
自個兒巡狩遼東,已經足夠引人注目,如今再添一把火,白山黑水的邊將、豪強,豈能忽視?
“怎么還有老師給學生找麻煩的。”
紀淵腹誹一句,也沒放在心上,蓋過勞什子刀王莊的少主,以及涼國公麾下十三太保,算不得什么大事。
“登頂榜首,僅此而已?”
張奇山瞥了一眼年輕千戶的輕松神色,輕咳兩聲道:
“還有監正親口所言的兩句批語。
‘大統六十五年,大名府山道,張弓射殺五境大先天,為古今三千年第一人’,
‘吾觀當世英才,皆不如也’。”
紀淵面皮一抽,險些維持不住從容之色。
將自個兒拔擢榜首,登頂同輩天驕第一,已經夠讓他吃不消了。
現在還順勢將六大真統、兵家武廟、各路豪雄踩了一腳。
由當世道術第一人,武功修為坐三望二的欽天監正說出來的評價,分量之重,母庸置疑。
那幫心里不服氣的真統嫡傳、兵家大材,自然不敢對孟玄機有所異議。
“這么一想,我豈不是成了那顆好捏的軟柿子?”
紀淵好像牙疼一樣,忍不住倒吸兩口氣,從牟尼寶珠取出社稷樓的秋官腰牌,注入一絲心念。
嗡嗡!
那塊腰牌抖動兩下,蕩起水波似的青光,化為一方圓鏡。
這是社稷樓練氣士特有的傳信之物,只要處于景朝疆域,就能與欽天監隔空對話。
只不過消耗極大,最多支撐十息。
“紀秋官,可是有什么吩咐,或者要事?”
那方青光圓鏡化虛為實,幽幽暗沉,不甚清楚地傳出熟悉聲音。
“秘書郎晉蘭舟?”
紀淵似有訝異的挑眉問道。
“正是!秋官名動天下,可喜可賀,
若在京城的話,晉某必定親自登門,討一杯好酒喝。”
晉蘭舟喜氣洋洋似的說道。
“登頂幼鳳榜首,還有監正點評,這到底…”
紀淵正要問個明白,卻聽到那邊傳出晉蘭舟的回答:
“秋官莫要擔心,監正大人說了,就算六大真統的嫡傳不服氣,他也會堅定地站在你這邊!”
“可我并不想跟六大真統的嫡傳為敵…”
紀淵有些頭疼,原來臨濟大師講得沒錯,那位監正真是個不靠譜的性子。
“秋官你剛才說什么…監正還留下一句話,讓晉某轉達,
‘名師出高徒,千萬別讓六大真統小瞧了’!
對了,紀秋官,社稷樓可以提供除去幫手之外的所有支持!
什么刀王莊、什么龐鈞,反掌可擒!
晉某在天京城等你的大勝捷報!”
話音一散。
腰牌跌落,青光消散。
紀淵面無表情,將其攝入掌心,放進牟尼寶珠。
甫一出關,他就把六大真統嫡傳、幼鳳榜上所有年輕一輩,全部招惹上了。
下次回京,再見到臨濟大師,一定要請其幫忙出這口惡氣!
斗不過監正,就把那頭看守社稷樓的青玉獅子高低打兩巴掌,以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