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京城欽天監,懶洋洋趴著窩的青玉獅子,忽然打了個寒顫。
瞪起銅鈴似的一雙大眼,連忙抬頭看天。
尋思著自家老爺,最近是否出門了?
它也漸漸發覺不對之處,每一次閉關的監正老爺靜極思動,或者交待些差事。
沒過多久,自個兒就要倒大霉。
「難不成......老爺拿俺擋災?」
青玉獅子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隨后用力甩了甩腦袋。
它想到前幾天的時候,自家老爺還很大方賞賜丹藥,那一臉慈和的笑容。「俺怎么能夠懷疑老爺,俺真該死啊!」
與此同時,社稷樓第九重。
孟玄機正坐在丹爐面前,時不時打入一道法訣。似是操弄元氣,調和龍虎。
片刻后,這位監正大人得意笑道:
「等這一爐'回生大丹'煉成,立馬賞給那夯貨!
此丹可以生殘、補缺、肉白骨,哪怕身受重傷也不用怕,服下一枚化開就好。
如此一來,便是臨濟老和尚打上門來,那夯貨也能受得住三五拳!本道心善,最見不得自家坐騎受苦,干脆閉關一陣子好了。
孟玄機一心二用,小聲嘀咕兩句。
隨后瞥了一眼散落旁邊的金榜正冊,臉上露出滿意神色。
作為他孟某人的記名弟子,豈能籍籍無名,叫一幫沒甚本事的將種勛貴輕賤蔑視。
既然是少年天驕,那就合該獨占武道鰲頭,飛揚跋扈凌天下才對!整日暮氣沉沉,謀定后動,學半截子身子埋進黃土的老朽作甚!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i重 .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
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
孟玄機放聲暢笑,半吟半唱,屈指輕彈,眼中似乎倒映出過往歲月。猶記得,那日暴雨滂沱,生得高大雄壯的白重器站在院外。
彼時的他剛剛坐上總兵位子,有了一眾可為左膀右臂的異姓兄弟。
比如,日后封國公、配享太廟的徐天德,自稱能將十萬之眾、橫掃天下的晏人博。
這些叱咤風云的豪雄還未發跡,又吃了敗仗,打得只剩下六七百個兵卒。此次是來求幾位開府建牙的大帥,給些人馬攻下城池。
所以,他們連進到屋檐下躲雨的底氣都沒有,被下人攔在一進院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這些漢子滿是刀砍斧鑿痕跡的鐵甲上。
許多義軍首領進進出出,卻也沒有誰愿意搭理這群落水狗。蓋因,如今的紅巾軍席卷天下,正是如火如荼之勢。
類似六大真統、白蓮圣教、玄天升龍道,這等稱雄一時的門派勢力都摻和進來。
擇選潛龍,暗自扶持!
像是三進院內,占據席位的天驕英才。
乃小明王韓世洞、麾下數萬虎狼的陳洪基、執掌鹽幫、漕幫財大氣粗的張久石。
氣運轉化,變無恒常,誰又能料到那個從牽馬小卒,爬到總兵位子的小角色。
能夠重整乾坤,再造山河,問鼎人間至尊!「一甲子前,本道扶龍入海,立下開國功業。
一甲子后,未嘗不能跟四神對弈,勝天半子......正所謂,不請長纓,系去天驕種,劍吼西風!」
孟玄機高坐九重社稷樓,低頭俯瞰人世間。
天京城內玄黃浮沉,條條粗如大岳的氣流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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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煞氣翻滾不休,蔚然成林,遍布各處!好似成千上萬的長蛇起伏,意欲化為蛟蟒騰空!
「圣人不臨朝二十年,太子未能名正言順繼承大統,
使得人間至尊的帝位空缺......氣運盛極而衰,很是不妙。」孟玄機那雙太虛法眼,如日懸空,縱觀天下。
目光所至,諸多氣象不住演化。
有一面血色將旗獵獵招展,有一口青色長刀鎮壓招搖山,有一桿方天畫戟拄立朔風關,有一條烏沉沉的大槍倒插絕巔....
作為當世道術第一人的孟玄機,望氣之術可謂無雙無對。
日月星辰、草木山石、潛龍蛟蟒,無不可觀!「大爭之世,烽煙萬道!
劫氣、災氣、血光之氣,都在勃發!關外....統統聚于關外!」
孟玄機眼簾低垂,那片白山黑水之間,浮現一片濃得化不開的深重墨色。其中似有血海翻騰,汪洋肆虐,欲把數以百萬的生靈吞沒!
「天下誰人不識君!可我又不想做及時雨,走到哪里都有綠林草莽納頭便拜。
要那偌大的聲名,又有何用!」
浮云山半腰,紀淵理清楚來龍去脈之后,頗為無奈地收起雜念。
對于欽天監無端端為自個兒揚名的莫名舉動,他也就暗自腹誹幾句,并未過于介懷。
這位年輕千戶其實想得明白,雖然樹大招風不是好事,可當木秀于林的時候,總免不了遭受各方注視。
況且,韜光養晦四個字,說起來很容易,卻不適應那些沒什么出身的寒微門戶。
自古以來,只有世家豪族、宗室貴胄之人。
才能默默地等待時運、時機,保持堅忍、深藏城府。如同龍游淺灘,最后積蓄力量,從而一飛沖天!
這是生來與眾不同的非凡之輩,方才可以玩弄的手段!如若換成紀淵這樣的遼東軍戶,孟長河那等的佃戶之子。俗世洪流,想要出人頭地已經是千難萬難。
又憑什么去獨善潛修,韜光養晦?
「反正走到這一步,任憑六大真統悉數出動,兵家大材萬般不服!我難道還會怕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皆憑本事決出高低!真要撞到幾個幼鳳榜上的天驕種子,倒也不錯。
正好做我砥礪武道的磨刀石,增添氣數,鑄成玄兵!」
紀淵思緒起伏,待到此念一定,頓覺心意暢快,通達圓融。就連四肢百骸滾動的精純內息,霎時間都變得活潑許多。正如殺生僧之前講過的一樣,他這衣缽傳人的心思。
實則極其之重,并沒有表面上那么殺伐決斷,干脆利落。
很是欠缺幾分少年郎的狂態與意氣,宛似一團裹入寒冰的滾燙炭火。「山道之旁,張弓射殺大宗師.....監正真能胡吹大氣。
臨濟大師、與他先后出手,卻是只字不提。
難怪北鎮撫司的小旗、緹騎,敬我如敬神!
這等事跡,好比沙場之上,小將單槍匹馬破十萬大軍。甚至還要夸張!
畢竟,古今三千年,
誰也沒有聽說過換血三重天逆伐大宗師......再加上欽天監正親口欽定,天運子這下成我的踏腳石了!」
紀淵勾動皇天道圖,映照自身氣數,發現那頂七旒寶冕,貫玉叮咚作響。經過欽天監的推波助瀾,那份正冊遍布天下。
此時的他,儼然一舉登頂幼鳳榜首,聲名轟傳景朝。濃烈的祿命絲絲縷縷,層層疊疊。
不斷地交織纏繞,落向象征封王的寶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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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一場榜首揚名......也不是全無好處。
我能感覺到天地之間的氣數,像是主動匯聚過來一樣!放在命書之中,這叫做'大勢!」
紀淵眸光閃爍,暗自思忖。
古往今來那些大勢加身的梟杰豪雄,無不是氣運濃重,橫掃披靡!也就是所謂的「老天爺都幫忙」,深得人道垂青。
不過大勢浩浩蕩蕩,卻只能順流而行,無法逆勢而上。
一旦受到挫折、吃了敗仗,本身氣運就如江河直瀉,再難聚攏回來。因此也不乏身負天命的雄主,仍然飲恨而終的例子。
載于史冊最為出名的一樁,便是扛鼎霸王與大炎高祖之爭。前者為名將后代,天生神力,體魄強橫,足有萬夫不當之勇!被譽為「千古無二」!
尤其是兵家形勢之術,運用得出神入化。
驅使百萬甲兵縱橫馳騁,如大風叱咤席卷四野。
所以,盡管霸王兵敗身死,自刎烏江,并不為人稱道。可是放在兵家武廟,地位卻是極高。
「所以,想要拿住這份大勢,不被反壓過去.....只可大勝,不可大敗。」紀淵收斂龐雜心思,抬頭望向站在涼亭外邊,神色恭敬的張奇山,聲音淡淡道:
「帶路吧,讓我好生瞧瞧那座日照天門的風水地。」
張奇山揮手撤去紙人紙馬,右掌一翻,取出三根線香,將其用火折子點燃。
口中喃喃自語,念誦摸金一派的'尋龍訣'。
飄散出來的裊裊煙氣,凝而不散,筆直沒入莽莽林中。
這部三千年新史,論及疆域之遼闊,自然要以大炎、大盛為最。炎武、盛帝這兩位,都曾完成過辟土十萬里的宏偉功業!
將那些甘愿被四神驅使,受到虛空侵染的化外蠻夷,打得幾乎滅族。要知道,慶皇未曾一統六國之時,人族四分五裂,氣運難以聚攏。
甚至被異族當成兩腳羊,如牲畜般對待,隨意宰殺凌虐。幸而有慶皇鼎立人道,締造王朝,這才開辟一方人族家園。自此之后,每一座人道皇朝,皆會以開疆辟土為重任!
等到大景這一朝,圣人重整山河,將百蠻逐出中原,設立九邊重鎮。定下的目標,便是在當下的疆域之上,繼續辟土三千里!
可惜自從圣人閉關靜修,不再臨朝后,這份功業進度就擱置下來。于今過去六十年之久,隨著化外蠻夷越來越少的沖犯關外。
許多披甲衛軍也就漸漸忘記,那幫悍不畏死,宛若群蝗的爪牙余孽。嗚嗚,嗚嗚嗚!
蒼涼號角響徹茫茫四野,如老龍怒吟,滾滾音波透出可怖威勢!
常年安營扎寨居于遼東的軍士、百姓、響馬都很清楚,這是定揚侯郭鉉執掌的兵家重器,荒炎號角!
一旦吹響,不僅壯大軍勢聲威,更能提升披甲兵卒的氣血內息,不懼邪祟惡念的強烈沖擊。
而且未曾靈肉合一,神魂不夠堅固的化外蠻夷,接近戰場中央,就會被震破心念!
此物乃是兵家武廟為數不多的一尊重器,因為郭鉉世代鎮守遼東賀蘭關,才被賜下。
白山黑水數府之地,近三十余座雄城屹立。
其中以賀蘭關最為兇險、也最為堅固,常年受到戰火波及,死傷極為慘重。
嗚嗚,嗚嗚嗚!
今日的賀蘭關,并不動刀兵,也不起烽煙。
之所以吹響荒炎號角,乃是因為臥病床榻的定揚侯。
今天難得有空披甲入關,坐鎮中軍大帳,檢閱精銳兵馬。此為恭迎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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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關,以及梁先生從旁輔佐。
可以說,你們兩位才是軍中柱石!」
中軍大賬內,支起數座獸金炭的銅火盆。燒得噼啪作響,卻無半點煙氣。
用暖融融的滾燙熱力,驅散白山黑水的凜冽寒意。盡管在坐的各位驍勇邊將,最低也是換血八次。
哪怕光著身子站在冰天雪地,也傷不著那副強壯筋骨。
需要用到這么多火盆、這么多獸金炭的,乃是坐在上首的昂藏老者。定揚侯,郭鉉!
景朝開國從龍功臣之一!
「對于侯爺的嘉獎,末將受之有愧。」
此前操練新兵的雄健青年雙手抱拳,越眾而出,躬身說道。他便是為定揚侯鎮守賀蘭關的得力干將,名叫「董敬瑭」。
遼東八將之中,這人與昭云侯年長興的乘龍快婿申屠元,一并被人稱作「雙雄」。
無論是武功修為,亦或者帶兵打仗的本事藝業,均很拔尖!「梁某一介刀筆吏,萬萬不敢當「柱石'二字。
侯爺才是這遼東數府的擎天白玉柱!誰不知道,昭云侯故去之后,
這白山黑水保境安民的沉沉重擔,皆壓在侯爺您的肩膀上!」一個面相富態,像商賈更勝幕僚的八字胡拱了拱手,笑吟吟道。看他輕松的樣子,好似要比執掌千軍的董敬瑭更為自在。
面對威震遼東的定揚侯郭鉉,全無半分懼意。
軍帳當中的諸多武將,聽聞這番再明顯不過的溜須拍馬,皆是神色各異。譏諷有之、忌憚有之、不恥亦有之,可誰也沒有做聲,去觸此人的霉頭。原因無他。
這個叫做「梁種」的中年男子,雖然生得肥頭大耳,滿臉和氣,像個彌勒佛。
可在賀蘭關內兇名之盛,可止小兒夜啼!
讓人恨之入骨的「遷戶之計」,就是出自梁種之手。
當初,景朝鼎立不久,萬萬里江山打得殘缺破爛,如同四處漏風的一口布袋。
遼東也是滿目瘡痍,在冊人口不足二十萬。堪稱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鎮守賀蘭關的郭鉉聽從梁種建議,強行把周遭府州的貧戶百姓遷移至此,結成軍寨,列地屯兵。
年年如此,持續十載。
無數寒門因此背井離鄉,甚至家破人亡!
其間引起數次民變,皆被武力彈壓下去,死傷足有數萬之眾!倘若說董敬瑭是一頭惡虎,那么梁種便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兇豺!這兩人憑借各自的手段,就此成為郭鉉的左膀右臂。
「董將軍,聽說你前些日子搜山剿匪,斬殺七八十余兇悍響馬,割了首級?」
面色紅潤,瞧不出半點病態的昂藏老者忽然問道。這位年過八旬的定揚侯,其人久經沙場。
身子骨明明極為硬朗,卻好像有些格外畏寒。
外面披著全無雜色的千金裘衣,大案上擺放龜鶴延年銅爐烘烤雙手。就連座下所鋪墊的,都是一張栩栩如生的白虎皮!
「此前收到官府呈遞文書,大凌河附近群山有一窩響馬作亂。末將新近煉成一面兵家法器風雷鼓,正好拿他們作血祭!」
董敬瑭身材雄健,雙目如星,儼然有股子凜冽之氣,像極了評書話本里頭的驍勇悍將。
「好!開春之初就立下功勞,本侯果然沒看錯你!
等過些時日,京中兵部主持議會,本侯為你上書討賞!從武廟求一枚'百戰大丹',此物蘊含道則,
能令你凝練真罡,開辟氣海的把握,增加五成左右。」定揚侯郭鉉似是極為開懷,開口保證道。
「謝過侯爺!末將感激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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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成。開始蛻變內息,凝練真罡。
只不過開辟氣海,需要感悟天地道則。
這一步并不太好走,極為耗費心神,始終難以有所精進。
倘若得到兵家武廟賜下的「百戰大丹」,煉化其中蘊含的兵勢、軍法。開辟氣海,必定是手到擒來!
定揚侯郭鉉耷拉的眼皮輕輕抬起,又望向心不在焉的梁種,笑著問道:「梁先生,似乎有些愁眉不展,不知煩惱何事?」
彌勒佛也似的梁種也不遮掩,掃過軍帳落座的諸多邊將,沉聲道:
「在下所煩的是,北鎮撫司派來一位巡狩遼東的千戶,恐怕生出事端;所惱的是,朝廷對于我等邊關武將懷有戒心,
不曉得咱們世代鎮守白山黑水,喝的是冷冽寒風,吃的是冰塊雪粉。一腔報國的熱忱,就像這獸金炭,瞬間便被澆滅了。」
他隨后將酒杯一灑,離得近的銅盆頃刻嗤嗤作響,再無半點火光熱力。
「梁先生這話.....可不能亂說。傳出去,影響軍中士氣。」
定揚侯郭鉉眼皮一動不動,嘴上語氣卻是嚴厲。「是在下冒昧了。」
梁種兩頰肥肉抖動,呵呵說道。
「當然了,你也是心憂賀蘭關,心憂遼東局勢。」定揚侯郭鉉收起烤火的雙手,將其攏在袖內。好似閑聊,聲音淡淡道:
「那個千戶來頭很了不得!據說深得東宮的器重,就連國公爺都在他手里吃了大虧。
前陣子更有驚天的消息,稱他在大名府張弓射殺滅圣盟的天運子!換血三重天的小螻蟻,敢對大宗師張牙舞爪,后生可畏啊!
如今登頂榜首,把刀王莊的少主都壓下去了。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樣的人物就是大蛟大蟒。
巡狩遼東等同走水入江,不掀起一番風浪,豈能輕易罷休?!咱們確實要做些打算,免得壞了邊關的大事。
梁先生,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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