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別院之外,挎著腰刀的童關、李嚴二人頗有些不自在。
他們望著那白墻黑瓦,陰氣森森的連綿屋宇,心底微微發寒,脖頸后面颼颼冒著涼意。
“這鬼地方忒邪門了,內外筋骨練得圓滿,都扛不住地勢聚斂的濃重煞氣!”童關催動氣血,感覺靠得那座大門近一點,都有些牙關打顫。
“有高人特地布下風水反局,造就兇惡的地勢。”李嚴見多識廣,解釋說道:
“那位槐蔭齋的佛爺,顯然是想干戶大人知難而退,呵呵,不曉得天高地厚!”
童關眼神冷厲,好似尖刀剮向白紙扇宋順,心想道:
“這幫江湖人還真是拎不清自個兒,也就碰到千戶大人好說話,
換做是我,直接就帶兵踏平槐蔭齋,凡有抗法者,統統收押入獄!”
宋順心頭打了個突,感覺這兩個如狼似虎的年輕小旗,有些殺氣騰騰,連忙說道:
“兩位官爺,這里風大,要不去花船上坐會兒?也好燙幾杯酒,暖暖身子?”
李嚴并無幾分好臉色,冷淡回絕:
“我等就在此處候著,等千戶大人出來。”宋順碰了個軟釘子,卻也不惱。
捏著那把白紙扇,識趣地走遠一些。
江湖九流跟朝廷鷹犬,好似天生犯沖,怎么也尿不到一個壺里。
“那位紀千戶鷹視狼顧,眉宇藏煞,當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狠角色。也不知道,佛爺能否應付得了?”
宋順捏緊折扇把柄,眼中閃過擔憂之色。
他是槐蔭齋里,極少數幾個曉得張奇山雙腿殘廢的心腹之一。
縱然盜字門的養煞法詭譎莫測,可那位紀千戶也并非好易與的泛泛之輩。
能夠從將種勛貴遍地的講武堂奪魁,由一介無品無級的云鷹緹騎,提拔到五品干戶。
絕非一句“東宮看重”就可以解釋。
天色漸漸暗了,殷紅如血的河水沖刷灘涂。
越發濃重的陰氣盤旋,像是大片的粘稠墨色,籠罩著四面八方。“嘶!那個佛爺,難不成真成佛了?不然的話,怎么待得住?!”童關微微喘息,氣血運轉不停,使得自身也有些疲累。
他還只是守在別院大門之外,并未踏入其中。實在難以想象,里面究竟有多可怖!
正當幾人苦苦維持的時候,“嘎吱”一聲,木門被人推開。滾滾寒流席卷而出,凍得童關、李嚴身子都是一僵。
“宋順,送一送紀爺,自打今日起,紀爺便是咱們盜字門的龍頭。
你把風聲透出去,讓裝臟、摸金、豢靈這三支,都帶著禁忌法器過來,奉盜門祖師,行帝揖大禮。”
張奇山推著輪椅,望向滿臉不可置信的白紙扇宋順,親待道。“佛爺.這.遵命。”
宋順首先大驚失色,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垂首應下。他本想說,紀淵乃朝廷中人,如何能做盜字門的當家?
可甫一接觸到張奇山的冷冽眸光,整個人便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清醒過來。
佛爺講話做事,向來是說一不二,最忌諱手下人直言頂撞。更何況 這位北鎮撫司的紀干戶。
人家乃東宮的新貴,太子跟前的近臣,未必瞧得上江湖下九流。盜字門真個歸于紀干戶手底下,都算是高攀,求之不得才對。
“今晚戌時,我在金風細雨樓設宴,到時候還請張大佛爺、宋白紙扇兩位不要缺席。”
紀淵雙手負后,踏出陰煞匯聚的八苦別院。他周身三尺宛若道場,鎮壓十方世界。
散發暖意融融的滾燙氣血,猛然沖散沁透骨髓的寒意。
“紀爺稱我一聲張五郎就好,以前是江湖人抬愛,覺得我門路廣,手段多,廣結豪客,八面來風,說我是一尊 大佛。
但鄙人福薄命短,尤其又是當著紀爺您的面,如何稱得了““佛”,又如何配得上大。”
張奇山雙腿已被治愈,可仍然坐在輪椅上,蓋著厚實的毛毯。因為許久不見天日,臉色蒼白,好似病入膏肓一樣。
紀淵回頭輕輕瞥了一眼,心想道:
“真是好演技,故意拿盜字門當家易主之事,去釣那些心懷不軌的雜魚,好會借機做文章。”
他默默笑了一下,也沒有拆穿。
反正江湖之中的蠅營狗茍,與自己這位北鎮撫司千戶無關。只要張奇山把走陰人一派的禁忌法器,黑金龍紋古刀帶來。另外再弄幾樣添頭,保證能夠進入陰世。
其余的事情,紀淵一概不管。
就算張奇山打著他的名頭,把陰門九派鬧個天翻地覆,也沒什么所謂。“天色不早了,金風細雨樓再相見。”
紀淵背過身去,余音隨風飄落,透出輕描淡寫的從容之意。
“這亂攤子,你能擺平最好不過,若有什么難處,就讓北鎮撫司幫一把手。”他心里清楚,張奇山突然請一位朝廷中人當家做主,盜字門肯定會有異議。北鎮撫司對于這種事的處置,向來得心應手,經驗豐富。
抓一批,打一批,再判一批。
剩下的那些老江湖,多半就會懂得天威浩蕩,安分聽話了。“必定不讓紀爺失望。”
張奇山恭敬地拱手,眼神晦暗,隱約有烏黑、血紅、灰白三色流轉。于他看來,天底下再也沒有比拔除血咒更大的事了。
倘若有誰不識好歹,膽敢擋路,那就不要怪自個兒心狠手辣。統統喂給傀儡煞了事!
回到府中,紀淵還未進屋,二叔紀成宗就說,剛才有人送來一口貼著黃紙符箓的長條鐵盒。
“江湖九流,確實是蟠根錯節,遍布各處。
我什么時候回家,東西便什么時候送到,張奇山辦事很得力。”紀淵贊了一聲,將那口用佛道符箓封鎮嚴實的長條鐵盒拿在手中。用張奇山的話說,禁忌法器沾染陰煞,其兇性堪比厲鬼。
所以平時都以符箓封鎮,收入鐵盒,免得傷人。
登上后院的樓,紀淵焚香、坐定,將心神調整平靜。做好這一切,他才抬手撕去符箓,打開鐵盒。
一股肉眼可見的漆黑兇戾之氣,好似怒蛟大蟒,猛然騰空!
與此同時,安靜躺在鐵盒里面的黑金龍紋古刀嗡嗡顫鳴,發出刺耳的厲嘯!“怪不得要用符箓封鎮,好大的兇性!”
紀淵眼皮輕輕一跳,額頭正中的牟尼寶珠流光一閃。煉血玄兵大限刀,出現于虛握的五指之內。
隨著脊柱骨節似的刀身劇烈彈抖,爆出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好似兇虎咆哮山林,百獸懾服,戰戰兢兢。
安置于鐵盒當中的黑金龍紋古刀,像是裝死一樣,頃刻不再動了。“這世上能比大限刀還兇的兵刃器物,估計也沒多少樣。”
紀淵嘴角微翹,把第一口煉血玄兵放在一旁,用于震懾走陰人一派的禁忌法器。
心神微微沉下,勾動皇天道圖。光蕩漾,映照命數。
黑金龍紋古刀陰器 描述:隕鐵為兵材,反復鍛打萬次,以覆土燒刃技藝鑄成。
原是百蠻皇族所用兵刃,曾在屠城之中,斬首三百,飽飲鮮血。后來失落于捕魚海,吸收陰魂煞氣,孕育而出。
再經走陰人的秘法祭煉,逐漸成為這一派的掌門象征。
命數:入陰(青)、斬煞(白)、榨血(白)、中魘(白)、魂 (白)、兇兵(白)
“一青五白,倒也不差。”
紀淵點頭,握住這口黑金龍紋古刀。
如龍脊背 一樣的鎏金紋路,刀身遍布不少鋸齒似的斑駁缺口,估計都經不起幾下磕碰。
“接下來就等張奇山過來了,他是走陰人一派的嫡傳,又是盜字門的當家。進入陰世,踏足舊土,少不得他的幫忙。”
紀淵仔細端詳片刻,將黑金龍紋古刀收回鐵盒。
倘若將水云庵,換成別的江湖門派,他就不用這般費心費力了。那座疑似有龍君操縱的佛門之地,并非什么清凈之處。
之前就聽秦無垢提及過,那位長袖善舞的冰清師太,跟天京城中諸多武勛貴胄的夫人女眷都有交情。
借著“送子”、“房中術”這兩樣神異本事,拉攏結識大量達官顯貴。就連東宮之內的太子妃,也曾有過密切來往。
這趟渾水,莫說正五品千戶的紀淵。
即便黑龍臺的兩位指揮使大人,都未必敢往下挖。再者,涼國公楊洪攏共就兩子一女。
長子楊安遁入空門,削發為僧,成為懸空寺印空首座的弟子。
次子楊榷背下半道截殺朝廷命官,以及私自調動軍械火器等幾條大罪,已經伏誅。
如今,再把矛頭對準三女楊娉兒。
就算是有確鑿的證據,將其拘拿入獄。
落在外界眼中,那也不過是東宮刻薄寡恩,斬盡殺絕,不遺余力去打壓涼國公府,意圖讓楊洪徹底絕后,沒了盼頭。
且不提兵部會不會動蕩,僅是衛軍之中的怨言沸騰,就能引發大亂子。
因此,紀淵從頭到尾就沒有想過動用朝廷的手段,去拿下水云庵和楊娉兒。“水云庵要入陰世,下舊土,探洞府,正合我的心意。
我晉升的兇神,乃為“增、損二將,本就是陰司品秩,根本不懼其他手段。加上有張奇山從旁襄助,借來禁忌法器護身,足有六七成的把握。”
紀淵輕輕呼出一口白氣,他上次面見太子白含章的時候。曾經說過,希望東宮能夠好好看顧京中的親人。
自己風頭太盛,樹敵眾多,難免會往家里招災招禍。白含章也是親口答應,鄭重允諾,保證不出差錯。
但紀淵并沒有完全放心,倒不是懷疑監國二十年的儲君分量。而是,念及四神爪牙身受虛空侵染,性情扭曲莫測。
其他對手還好,涼國公楊洪絕不會下這種臭棋,將把柄交給東宮。唯獨楊娉兒,她是個女子。
“上輩子,加上這一世的個人經驗總結,女人,往往很難講通道理。她若要恨一個人,那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不會忘,時刻記在心底。大局,利害,得失未必會算得這么清楚。”
紀淵心頭升起一抹忌憚之意,他不怕真刀真槍生死拼殺,卻很擔憂暗施冷箭陰險算計。
只針對自個兒,倒也還好,可以通過濃烈氣數的變化,提前有所警醒。可要禍及二叔、嬸嬸等人,那就難以提防了。
“把這種可能扼殺于萌芽!”紀淵眉宇泛出冷意,眼皮垂下。
離開天京之前,定要拔除威脅的種子,才能安心。.
水云庵,徐懷英赤上身,盤坐于佛堂之內。
燭火浮動不定,重重紗幔飄動,好似曼妙舞姬搖曳身姿。燃香散出裊裊煙氣,蜿蜒如蛇,鉆入鼻竅當中。
不多時,徐懷英的肌體發紅,像是煮熟的大蝦。
心中綺念橫生,一會是冰清師太除卻海清袍,露出那驚心動魄的絕美嬌軀,一會是楊娉兒巧笑倩兮含羞帶怯,如蓮花綻放任憑采摘。
頓時陷入意亂情迷,原本練功打坐的端正身姿,也變得搖搖晃晃。最后,竟是徹底難以自持,浮現出幾分癡色與丑態。
“這等濁物,也能拜入真武山,成為嫡傳。
可見六大正統名不副實,越發不如從前。”
冰清師太眼波嫵媚,纖纖玉指輕輕一拂,深邃虛空似是響起“
哇呀”吵鬧之聲。
體內真罡如江河傾瀉,化為鬼子母之形體。
只見一中年婦人除去羅衫,與那逐漸癡狂的徐懷英兩兩神交,渡氣纏綿。
短短半柱香左右,由真罡元氣所化的鬼子母,小腹便高高隆起,好似懷孕分娩,生出八九個陰氣森森的鬼童子來!
它們巴掌般大小,像是螞蟻爬滿徐懷英的赤上身,不住地吸納換血三重天的純內息。
“師尊的鬼子母神體,真是玄妙無方。
鬼母與人神交氣合,孕育鬼童,修行深之時,等同駕馭萬鬼,吸食血肉氣骨髓命元,反哺自身。”
楊娉兒立在一旁,眼中似有羨慕神色。
所謂的鬼子母,又被稱作河梨帝母,乃是佛門護法二十諸天之一。乃歡喜母、暴惡母,可食世間萬物化為胎氣,孕育無窮無盡之鬼童。“鬼子母神體,遠不如白蓮法身上乘。
放在佛門,始終只是“夜叉”之流,難成大道。
不似《素女心經》所鑄成的白蓮法身,如同化外天魔,圣潔無瑕,侵染萬物眾生。
便是五境宗師,一時失察之下,也有可能為其所迷。”冰清師太袖袍一揮,將吃得肚圓的九子鬼母收入體內。
風韻猶存的美艷面容,倏然變得紅瀾豐盈,使她發出一聲長長嬌吟。而徐懷英則是全身一抖,猛地打了個寒顫,身子瞬間委頓下去。
雖然他的嘴唇微微發白,像是元氣大傷。
可那張原本可稱英俊的臉皮,卻是浮現無比滿足之色。看樣子還有些意猶未盡,恨不得再來一次。
“這大藥,為師也吃不了多久。等會兒,喂他一枚養元大丹。免得真成廢人,誤了大事。”
冰清師太望向像條肉蟲似的,癱倒于佛堂的徐懷英,輕蔑道:“我這鬼童吃他氣,亦會反哺幾分陰氣過去。
到時候,下陰世過忘川、奈何、黃泉,也要方便些。”楊娉兒輕輕頷首,眼神淡漠,輕笑道:
“師尊,是不是取了真君洞府的寶物,我這白蓮法身就能成了?”冰清師太嗯了一聲,回答道:
“十有八九,差不離了。
每日有天母娘娘為你夢中傳道,虛空灌頂,你的進境足以追上六大真統的天驕種。
只需積累個一年半載,白蓮法身自然水到渠成,絕無滯礙。你著緊這個作甚?那紀九郎已經要離開天京,這是好事。眼不見為凈,也省得你老是掛壞,心魔難除。”
楊娉兒手指輕點朱唇,嬉笑道:“他雖走了,可一家子人還在呢。
既然娉兒沒了哥哥,那他少個叔叔、嬸嬸,披麻戴孝,也是活該。師尊,你說對吧?”
冰清師太面色微沉,搖頭道:
“不要打草驚蛇,太子妃誕下子嗣,咱們已經贏了先手。太子不倒,皇太孫的名分就穩固。
娉兒,你別招惹麻煩。
那個紀九郎,他尚是緹騎,就殺你義兄楊休。
后來做了百戶,又公然頂撞涼國公府,梟首你父親門下客卿。可見是個膽大包天之輩!
這種年輕的梟杰,便如大澤蛟蟒,要么不要輕舉妄動,要么就一下打死,否則必遭反噬!”
楊娉兒挽住冰清師太的手臂,像是撒嬌一樣道:
“總要讓我也出一口氣嘛,不然我每日虔誠供奉天母娘娘,參悟《素女心經》,又有什么用處。”
冰清師太似是無可奈何,嘆氣道:
“等你鑄成白蓮法身,自然有一萬種法子。
現在卻急不得,況且燕王發話了,前往遼東之前,誰也不能動紀九郎。那位殿下,可是宗師,更不像太子一樣好說話。
他若動怒了,咱們后面的靠山,也保不住水云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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