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魁會設在城外三十里的小寒山,這一日天光大亮,官道之上就已經擁擠不堪。
馬蹄踐踏,泥濘翻飛,驚得行人連忙閃躲后退。
進城的商隊,三三兩兩的販夫走卒。
皆是不情不愿靠到一邊,等著成群結隊的門閥子弟過去。
眾人一邊抱怨,一邊打量那幫鮮衣怒馬,前呼后擁的將種勛貴。
“這些家伙都是什么來頭?竟敢占住一整條官道?好大的威風!”
押送貨物的鏢局隊伍,里頭有個挎著鋼刀的精悍漢子,不由好奇問道。
“趙四,你剛從北河府過來,不曉得大名府的景況。
騎馬的,都是將種,乘車的,皆為勛貴。
莫說咱們得罪不起,就算武行里頭首屈一指的大龍頭,見著了也要賠笑臉。”
年紀大些的老鏢師從懷里取出酒囊,小小抿了一口,樂呵呵道。
“原來如此,這么硬的背景,日后前程指定差不了!”
名叫“趙四”的精悍漢子恍然大悟,嘖嘖說道:
“怪不得比咱那的縣尊老爺都要氣派!”
老鏢師好為人師,起了談興,偏過頭指點道:
“瞧見那匹高頭大馬沒?腦袋上長兩個小包,毛發油光水滑,像緞子似的。
這叫蛟馬,西北龍河牧場養出來的,每一匹都有造冊登記,可金貴了。
一般人莫說騎了,壓根就養不起。”
趙四滿臉羨慕,眼巴巴望著那匹飛馳而過的如火蛟馬,嘗試問道:
“得幾千兩銀子?”
老鏢師斜睨一眼,嗤笑道:
“你當是趕集買菜?幾千兩?那可是戰馬!
吃的是精細的草料,每天都要熬豆漿,再用十幾個雞蛋攪拌。
等這蛟馬吃完,還得帶出馬槽,牽著走個五六圈消消食,免得長一身沒用的肥膘。
你自個兒算一算,一年下來,怕是三四萬兩的雪花銀就灑出去了。”
趙四挎著鋼刀,張大嘴巴,似是難以想象,喃喃道:
“那么多銀子,用來養馬喂馬,這馬莫不是吞金獸?”
見到鎮住才進鏢局的新人,老鏢師得意一笑,繼續賣弄道:
“蛟馬還不算什么,那等真正拔尖的天驕種子,出門都有降伏的異獸。
我跟總鏢頭走南闖北,曾經看到過一頭騰云駕霧的赤血龍馬。
真是了不得,生食虎豹,腳踏流火,跑起來像大地驚雷,轟隆作響。
須臾之間,如同電光,跨越三山五岳…”
趙四聽得入迷,這等玄乎的傳聞,放在自己老家可難有。
果然,跋山涉水來到大名府,就是漲見識。
以后攢夠銀子回鄉,也有跟人吹噓的談資了。
“老李頭,剛才那個騎蛟馬的公子哥,應該是天京城里最厲害的高手吧?”
趙四伸長脖子,眺望官道上熙熙攘攘的馬車隊伍。
“你這話就顯得井底之蛙了,大名府上有張京華榜,能進前十之列的,才配得上厲害兩個字。
想在前頭加個‘最’,那更是難如登天!”
老鏢師又飲了一口烈酒驅寒,瞇起眼睛道:
“別看這幫將種勛貴興師動眾,浩浩蕩蕩…實則湊數而已。
他們是奔小寒山的文武魁會而去,給那些真正的年輕天驕搭搭臺子,添些熱鬧。”
趙四湊過去,又問道:
“文武魁會是啥?”
老鏢師其實也所知不多,都是混跡市井聽來的閑言碎語。
但這時候不愿意露怯,搜腸刮肚道:
“天驕種子的揚名之地。
你只需要知道,當年的大將軍宗平南,還有大都督譚文鷹。
未曾登頂鰲頭之前,都在文武魁會悍然交手,就能曉得它的分量了。
‘小槍仙’姜贏武,師從的是‘五鉤神飛’岳觀禪,
飛熊衛的王中道,也是兵家高徒。
他們于十年前也戰過一次,不分勝負。”
聽到這些風采無匹的天之驕子、絕巔人物,趙四不由心潮澎湃。
可惜他沒念過幾年書,說不出“大丈夫當如是”這種豪言壯語。
“小寒山…難怪這些將種勛貴上趕著過去,換成是我,也想見識一下…那又是誰家的馬車?”
老鏢師斜斜瞅了一眼,笑道:
“這都不認得?洛家的馬車,他們開的通寶錢莊,景朝各地府州皆有。
沒見著那面旗子么?外圓內方的銅錢,正是錢莊的標志。
你平日存銀子,兌寶鈔,難道看得少了?”
趙四有些不好意思,尷尬道:
“我這窮得叮當響,身上沒剩幾文錢,哪里敢進錢莊。”
他正說著,便看到那輛插著銅錢旗子的馬車駛出城門。
四周縱馬的將種勛貴,紛紛自覺地閃開。
畢竟通寶錢莊的真正身份,可是皇親國戚。
放在遍地顯貴的天京城,都是極為厲害的門庭勢力。
“老李頭,看來將種勛貴里面,屬這通寶錢莊的洛家最頂尖了。”
趙四靠在押貨的板車上,隔著人群看熱鬧。
“盡扯些沒用的,通寶錢莊的大老板,乃是財可通神的大老板,
全天下多少生意,都有摻和。
還有個當皇后的姐姐,一般的世家門閥,比得過么?”
老鏢師鼻孔噴出兩道熱氣,掂了掂快要空癟的酒囊,有些犯愁。
忽然聽到一石激起千層浪的嘩然聲音,只見擁堵的官道如潮水般散開。
那些鮮衣怒馬的公子哥,好像駕馭不住胯下的坐騎,慌忙地后退。
呼朋喚友的年輕將種,猶如被神兵噼開的波浪,向著兩旁分去。
竟是一頭龍駒,踏地行來!
長約一丈,高有八九尺,白身黑尾,頭頂生角。
頜下有團息肉,如鈴鐺似的搖晃。
相比起牧場豢養的蛟馬,這等龍駒就如深山老林的勐惡大蟲,乃百獸之王。
只需放出一絲氣息,就令眾多的蛟馬四蹄發軟,當場臣服。
官道兩旁的行人,亦是如此,各自心頭都像壓著一塊大石,升起幾分沉重意味。
“龍駒啊!真正的龍種,可以日行三千里,橫跨數府之地的上等龍駒!”
原本耷拉眼皮的老鏢師,像是磕了大補藥一樣,瞬間精神抖擻,臉色漲得通紅。
他曾養過馬,知曉龍種寶駒千萬挑一,世所罕見,根本不會出現于市面。
“老李頭,那小…那位大人是誰?”
趙四卻完全沒在意那頭甫一出場,就驚懾群馬的呼雷豹。
反而是直勾勾盯著,端坐其上的挺拔身姿。
他本來想喊“小子”,可瞧見那身大紅蟒衣,那張冷峻眉宇。
頓時心頭一凜,不敢造次。
“這就是你剛才問的,天京城中最厲害的年輕高手。
京華榜第一,講武堂奪魁,北鎮撫司的紀九郎、也叫紀太歲。
別看人家年紀不大,官道上這些將種勛貴加在一起,也不夠他打的。
換血…咱們鏢局的總鏢頭,五十歲了,也不過是個換血。
這位千戶大人,卻還未及冠,就已經跨過武道三座高峰了。”
老鏢師搖頭感慨,心有戚戚。
這世上從來不乏那種驚才絕艷,好像本身存在就是為了讓人知道平庸二字的絕頂天驕。
很顯然,那襲騎乘龍駒的大紅蟒衣,便在其列。
“他…就是那個紀九郎?他也要去文武魁會?”
趙四滿臉驚愕,轉而又變成遺憾和可惜。
這樣的風姿,這般的卓絕,肯定能夠壓得那幫世家子、勛貴種抬不了頭。
無法親眼目睹,簡直是虧大了!
“九爺出馬,小寒山怕是要被掀個底朝天。”
老鏢師聽過紀淵的許多事跡,于是先入為主,將這位北鎮撫司的年輕千戶,看成無法無天,囂狂桀驁的活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