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誰?”
孫肇目光微凝,驀地感到一股極為熾烈的強橫氣機,迅疾接近風滿樓。
好似一顆碩大的隕星墜向大地,掀起幾百丈、幾千丈高的余波狂瀾!
那股不可阻擋的濃烈勢頭,幾乎叫人側目以對!
“來者不善…”
“敢在快活林追殺公孫鶴?”
“好大的狗膽!”
“也不怕得罪朝廷!”
其余的江湖武人,卻沒有青年道人這種敏銳的五感。
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望向神色倉惶的公孫鶴,好像不明所以。
因為,遙遙跟在后面的那道挺拔身姿,顯然年紀不大。
竟然能夠追得快活林的客卿,如喪家之犬,高聲呼救?
“這公孫鶴搞什么名堂?怎么不見三弟?”
孫韜眉頭微皺,有些感覺不妙。
“這小子追得好死!實在囂張!”
公孫鶴心里暗罵道,氣脈交織催動內息。
他所拜入的五神通教,曾在南方盛極一時。
最巔峰聚攏過上萬教眾,獨霸七州之地。
后來為燕王白行塵率軍剿滅,五大神通王皆死。
可那些僥幸存活下來的門中余孽茍延殘喘,始終活躍于綠林道上。
公孫鶴就是其一。
他憑借著攻守兼備的鬼神體,還有專門摧斷筋骨的幽冥大擒拿,在武州闖出幾分名氣。
小小展露手段,就被紈绔性情的孫略請入快活林,奉為座上賓。
連見多識廣的孫韜,也未能看穿他的來路和底細。
所以,適才在酒肆之中。
公孫鶴被燕王白行塵一口叫破跟腳,才會表現得這般驚慌失措。
直接轉頭就跑,不愿正面交鋒。
“風滿樓近在眼前,撿回一條性命…”
公孫鶴強提一口氣,腳下步伐再快幾分。
開啟鬼影之后,簡直是踏雪無痕,行走如飛。
眨眼間,那道佝僂老邁的瘦小身影。
已然竄入樓內,邁過大門。
“算他識相…真個闖入此地,等于只身入龍潭虎穴。
一眾綠林豪強,豈會坐視不理,到時候九死一生!”
公孫鶴足下連連點動,帶出七八道漆黑殘影。
當他踏入風滿樓的那一刻,明顯感覺背后如附骨之疽的森寒氣機,倏然消失無蹤。
壓在心頭的那塊大石,好似悄然落地。
隨即,公孫鶴又轉念想道:
“老夫換血三重天,鑄體大成,未必不是那個小子的對手。
只是見他武功邪門,摸不清楚路數,這才謹慎起見…”
一連串的紛雜思緒,如若電光閃過。
自認為穩妥無虞的公孫鶴深吸一口氣,內息轉動,脫離鬼影之相,停在臺階之上。
順便,扭頭回望一眼。
卻不料,只這一下。
便將他嚇得亡魂大冒,魂不附體!
身姿挺拔的那襲玄色武袍,立在一丈開外的厚實雪地。
冷峻的眉鋒往上挑起,右手五指并攏。
隨著內息催發,絲絲縷縷的的熾白電勁,縈繞在肌體表面,映出一片璀璨銀輝。
公孫鶴瞳孔急劇收縮,耳邊忽地響起噼啪炸開的“滋滋”雜音。
還未等他及時反應,紀淵就已揮掌斬下。
元磁電勁劇烈摩擦,恍如陰陽碰撞,迸發刺耳轟響。
“嗤”的一聲,化為耀眼奪目的雪亮刀光!
其速度迅疾無匹,幾乎是一閃即逝!
好似粗大的電芒通天徹地,照得樓前一片明亮!
“二爺…”
一股冷意從公孫鶴背后竄起,直沖腦門。
可惜,他只來得及喊出半截話音。
撕拉!
佝僂矮小的單薄身影,瞬間就被劈開!
炙熱的電勁,像是燒紅的刀鋒,輕易切入鑄體大成的堅固體魄!
一條極細的血線,從他的顱頂向下飛快延伸。
而后,皮膜崩裂,筋骨寸斷!
破碎的臟腑和飛濺的血水,一起都被融化,凝成觸目驚心的猙獰傷痕!
在場眾人的臉皮狂抖,好像被一口尖刀抵住咽喉,不約而同感到那股銳烈的切割之意。
孫肇掐動法訣,飛劍宛若活物一般,倏然旋轉幾圈,歸于鞘內。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冷漠的眸光波動,輕聲道:
“好快的一刀!”
作為風滿樓內武功最高的一人,也只有他看清楚了紀淵所發出的那一記掌刀。
像是陰陽兩極碰撞摩擦,使得原本平平無奇的內息被擠壓到極致。
彷如一條條無形的絲線,牽動大氣當中的隱晦波動,霎時凝成所向披靡的迅疾刀光。
“有意思,都說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古人誠不欺我!
只不過…這武功有些眼熟,好像真武山的一門?”
孫肇自忖,若他與公孫鶴易地而處,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擋下。
只能一退再退,暫時避其鋒芒!
踏,踏,踏。
一刀斬殺公孫鶴后,紀淵不緊不慢跨過風滿樓的門檻。
那只黑色的靴子,踩進汩汩涌出的猩紅血水。
淡漠的眸光掃視全場,輕輕問道:
“誰是快活林的孫韜?”
他的雙手負在身后,眉宇之中充滿睥睨英氣,仿佛完全不把其余人放在眼里。
這樣顧盼自雄的天驕姿態,讓那些稱霸武州綠林的一地豪強,紛紛腹誹道:
“現在的小輩,一個個都這么張狂?這么兇橫?半點規矩都不講!?”
瞥了一眼如同定海神針的大兄,孫韜心里踏實下來。
主動走出大堂,從容笑道:
“今天的風滿樓真是熱鬧,在下便是孫韜,不知閣下…”
“那好,安心上路。”
紀淵斜睨過去,點了點頭。
不等孫肇、其余的武州綠林豪強做出反應,便就輕輕踏出一步。
原本蟄伏平靜的氣血、內息、殺機,統統像是火山爆發,轟然噴薄而出!
方圓三尺之地,宛若數以萬斤的重錘用力砸落,猛地塌陷!
堅硬的石板,好似紙糊的一樣。
迅速綻開皸裂的紋路,向著四面八方濺射飛去。
篤篤,篤篤篤,猶如灌注勁力的暗器,深深鑿進梁柱。
緊接著,就是轟隆巨響,震耳欲聾!
紀淵的血肉之軀,在虬筋板肋的強橫體魄,以及十道氣脈的雄厚積累。
這等底蘊的支撐下,狠狠地排開大氣,帶起劇烈爆炸的滾滾白浪!
幾乎是瞬息之間,他整個人便跨越兩三百步的距離,兇橫撞向笑容凝固的孫韜。
體內磅礴的氣血透發皮膜,宛若一條橫亙長空的龐大巨鯨,肆意吞納周遭逸散的咆哮氣流。
如此恐怖的動靜,撼動整座風滿樓!
凡是紀淵經過之處,狂風肆虐鼓蕩,輕易掀翻那些桌椅杯盞、酒水菜肴。
就連避之不及的勁裝打手,也像滾地葫蘆似的,踉蹌著往后栽倒。
這已經不是肉體凡胎,所能擁有的可怕氣力。
直似一頭撐起天穹的陸地龍象,橫沖直撞!
“這人是不是有大病?”
孫韜心頭巨震,簡直感到莫名其妙。
只問了一個姓名,就直接動手取我性命?
快活林何時招惹到這樣的瘋子?
念頭在腦中急轉,體內幾道氣脈如泵,抽出源源不斷地精純內息,想要帶動僵硬的身子。
可在龍象大力的陡然迸發下,紀淵裹挾大勢,擋者披靡!
時間就像靜止一樣,走得極其緩慢。
那襲玄色武袍掠入大堂,恍如巨鯨橫空,吞吐江河的磅礴氣血,
配合閻王爺定人生死的霸烈一拳,頃刻就已直劈面門。
“擋不下來…只能拼命!”
孫韜汗毛倒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激烈警兆,顧不得再去考慮前因后果。
匆忙抬手,雙掌拍出,一口氣打出十幾道轟隆炸響。
咚咚咚,宛若雷音碾過大堂,震得墻面隱隱晃動,好似隨時都會傾倒垮塌。
他在江湖之上,人送綽號,煉鐵手。
可見全部的功夫,都集中于一雙肉掌。
生死關頭,三重天層次的氣脈震蕩,勃發催動。
使得根根大筋暴漲彈抖,像是弓弦拉成滿月。
狂猛的氣血撐開皮膜,讓兩條手臂如同浸入殷紅的染缸,變得異常可怖!
極為短促的剎那之間,孫韜竭盡所能做出應變,以掌對拳,試圖招架。
一切只是徒勞。
紀淵本就具備虬筋板肋、龍象大力等青色命數。
再加上墜龍窟內,吞盡靈機鑄成的十道金色氣脈。
最后,又修持皇覺寺的《不動山王經》,推演真武山的《電芒淬體功》。
儼然將體魄打磨到極致,肉身鍛煉至完美。
三重天內,與其斗力,少有勝算。
拳掌交擊的瞬間,十丈之內的虛空,像是巨石砸進平湖,泛起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激蕩漣漪!
伴隨著霹靂一般的巨響聲,孫韜的身影猛然倒飛出去!
仿佛一顆蓄足力道的實心炮彈,直接就被沛然無匹的龍象大力狠狠砸碎。
崩的一下,撞爛幾張紅木桌椅、山水屏風。
隨后,險些擊穿厚實的墻面上。
整個人緊緊貼在上面,周身綻出蛛網似的裂紋。
同為換血三重天,孫韜卻是毫無還手之力,更非一合之敵!
那雙笑傲武州綠林的煉鐵手,筋骨皮膜瞬間炸碎,被轟成糜爛肉泥。
那具堅硬如精鐵的骨架,更是徹底震散。
高大的身軀,死死嵌入墻壁當中。
好似一幅血肉模糊的畫卷掛在上面,無法取下。
“嗬嗬…嗬嗬…你到底是誰?”
孫韜眼神黯淡,直到行將氣絕之際,他都沒有明白,究竟在哪里得罪過這樣的少年高手。
他混跡江湖,向來極為小心。
但凡有些來歷的高手,絕不招惹。
“無須多問,與你三弟一起做個伴吧。”
紀淵又是一記殺鯨霸拳,硬生生打得孫韜筋骨盡折,生機流失。
冥冥感到虛空垂落的血色長河,似乎又濃郁幾分。
“你…今日走不出這座風滿樓。”
眼睜睜看到二弟被打死,孫肇神情陰冷,飽含怒氣。
背后那口飛劍,更是顫鳴不已,發出刺耳的長吟。
紀淵從進門一記掌刀殺公孫鶴,再到劈手砸死孫韜。
這一切看似漫長,實則不過幾個彈指的功夫。
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
更何況,孫肇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兇人。
年紀輕輕,殺性極重!
二話不說就下狠手,絕無半分拖泥帶水!
江湖之上的恩怨仇殺,好歹還要互通名姓,道明緣由。
哪有大庭廣眾之下,直接登門打死人。
簡直是不講武德,沒有半點規矩。
“斬下你的首級之前,報上名來,也讓我二弟死個明白。”
孫肇眼瞼低垂,收起倨傲的神氣,將那個身姿挺拔的玄袍少年收入眼中。
這是他鄭重以對,全神貫注的表現。
“我怕跟你說了,這筆血仇你就忍了。
不如別問,直接動手來得干脆。”
紀淵聲音淡淡,眸光幽深。
周身攀升至頂點的氣勢,竟然隱隱有突破的預兆。
半日之內,連斬三名惡徒,攫取血神洗練,壯大己身筋骨。
讓他極為逼近第六次換血!
接近鑄體層次!
“但說無妨。”
孫肇冷笑。
他乃真武山的內門弟子。
武州境內,就算是鎮守龍蛇山的幾位將軍,也要給自己幾分面子。
誰能壓得住?
另外,孫肇這一次下山。
正是為了尋求踏破四重天,晉升真傳的際遇。
像幫二弟孫韜一統武州綠林,號令各方豪強。
不過一樁小事,順手為之。
再者,倘若孫家雄霸一州之地。
拿到龍蛇山的采礦之權,以及其他藥材、走鏢等生意。
也可以為自己提供武道資糧,使其走得更遠。
真武山內,三道法脈并列并立。
那些天資橫溢的真傳師兄,彼此之間少不了你爭我奪。
只憑一己之力,難免陷入獨木難支的窘境之中。
如今,本來大好的局面。
卻被突然闖入的紀淵打亂。
新仇舊賬,重重累加在一起。
只能用性命相抵,才可了結!
“北鎮撫司,五品千戶,紀淵。”
紀淵嘴角扯了一扯,似是戲謔笑道:
“本官倒很想知道,這座快活林,這座風滿樓,
究竟是真武山的道理足夠服人,還是景朝的規矩更勝一籌?”
北鎮撫司?
千戶?
孫肇面沉如水,那身如波浪起伏鼓動的藍色道袍,霎時平靜。
背后那口百步之內,斬人首級的金鐵飛劍,也不再動彈。
大堂之內,寂靜如死。
“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是重罪。”
孫肇眸光轉動,瞥向砸進墻內的二弟孫韜。
全身氣血流散殆盡,已然斷絕生息。
還有平常最會賣乖的三弟孫略,想必也遭了毒手。
一天之內,死了兩個手足。
說是仇深似海,也不為過。
“日月峰的韓英將軍,騰龍峰的董玄將軍,都能為我證明。”
紀淵饒有興致,踱步走到一張尚且完好的圓桌面前,拿起傾倒的酒壺,輕聲道:
“孫道長,現在該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