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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天人化生

  楊娉兒像是誤入天宮,飄飄欲仙,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的神思恍忽,好似行在云中,腳下踩著松軟的棉花。

  入眼之處,皆為珠簾繡幕,畫棟凋檐。

  可謂是,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殿。

  處處都有奇珍異獸,靈花馥郁,真個仙家氣派。

  那些冰肌玉骨的神女仙姑,皆是嬉嬉鬧鬧,親熱得很。

  這個拉扯手臂,那個架著胳膊。

  左右簇擁,口稱妹妹,好似早就與楊娉兒熟識一樣,沒有絲毫的見外。

  “你們…各位姐姐…”

  她迷迷湖湖往前走,來到一處金碧輝煌的恢弘殿宇。

  仰頭一看,正好瞧見凰鳥盤旋的美人榻上,端坐著儀態雍容的華貴女子。

  對方身披金絲刺繡的朝鳳袍,十指涂抹丹蔻,額頭貼有花鈿。

  那支插在云鬢的金步搖,一搖一晃,耀眼奪目。

  姿容之美,驚心動魄,連楊娉兒都看得呆了。

  要知道,她自小到大一向以貌美脫俗自居。

  同時,也善于利用這個優勢,周旋于眾人之間。

  不然的話,怎么會把天京城中的將種勛貴,迷得神魂顛倒。

  像洛與貞這樣的皇親國戚,亦是難以抵抗,不斷獻上殷勤。

  可如今,面對榻上端坐的華貴女子。

  楊娉兒竟然沒來由,產生了一絲自慚形穢。

  好像粗糙的砂石與無瑕美玉擺在一起,用前者的平庸襯托后者的光彩。

  “原是娉婷仙子下凡歷練歸位了,來來來,好生與本宮瞧瞧。”

  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斜斜倚靠,有些慵懶勾人的意味。

  “娉婷仙子?是誰?”

  還未等楊娉兒反應過來,一眾冰肌玉骨的神女仙姑吵鬧著將她推了過去。

  “好好的人兒,偏生入了紅塵俗世,沾染濁氣。

  正如金玉落在淖泥,險些埋沒原本的顏色,

  幸好今日明悟前塵,重新回到灌愁海、離恨天上。”

  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輕輕挽住楊娉兒的手掌,細細地摩挲,憐愛道:

  “教中本有‘癡夢’、‘鐘情’、‘引愁’、‘度恨’四位圣女,各司其職。

  你乃年紀最小,新添的第五位,名為‘娉婷’。

  因為懂得制香煮茶,妙語生花,深受姐姐們的寵愛。

  可惜失碎九蓮琉璃盞,這才被罰下凡歷劫。”

  楊娉兒懵懵懂懂,像是心智未開的稚子孩童。

  腦海當中一片朦朧,分辨不明這些言語。

  什么天宮幻境,仙子下凡。

  于她而言,如夢似幻。

  既不敢輕易相信,也不愿當成虛假。

  忽然,思緒起伏的楊娉兒,聞到一縷幽香。

  其氣純美非常,極為提神,如人飲美酒,油然生出醺醺然的暢爽。

  各種五光十色的人間勝境,于心中逐一演化。

  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像是看穿楊娉兒內心所想,笑道:

  “娉婷,你怎么全都忘了。

  此香乃系諸名山勝境內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制,名‘群芳髓’,乃你下凡之前所制。

  污濁之物嗅之,如烈火燒身,五內俱焚。

  唯有如清水似的女兒家,才會看到聲色幻化的極樂風月。”

  楊娉兒聽得半信半疑,稍后,那一眾梅蘭竹菊般的神女仙姑喚了幾聲。

  又有數個小鬟蓮步輕移,擺好座椅,捧上茶來。

  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好似眾星拱月。

  舉手投足之間,都蘊含著美感、充滿著韻味。

  她輕輕刮了刮茶蓋,朱唇微抿,淺酌茶水。

  看似隨意,卻有萬種風情。

  “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之宿露而烹,名曰‘千紅一窟’。

  你可還記得?”

  楊娉兒也學著飲了兩口,頓時覺得唇齒留香,永難忘懷。

  彷佛軀殼之內的魂兒、魄兒,齊齊沐浴溫泉之中,忍不住想要發出輕吟。

  只是她卻怎么也記不得,何時何地飲過這樣的好茶。

  “癡兒前塵未醒,且隨本宮來吧。”

  沒過多久,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走下凰鳥盤旋的大榻,挽著楊娉兒四處游樂。

  把玩瑤琴、寶鼎,諸般器物,又品鑒古畫、新詩等風雅之物。

  楊娉兒也是見過世面的國公之女,曾經出入皇城內宮,輕易不會感到震驚。

  可這離恨天上的一應物件,要么奢華精致,要么匠心巧藝,根本瞧不過來。

  直叫人驚嘆不已,流連忘返。

  都說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楊娉兒跟著那個雍容華貴的絕美女子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也不曉得過去多少時日。

  這一天,又有小鬟來調桌安椅,設擺酒饌。

  那酒香撲鼻,色澤濃如琥珀,有股子甘冽之氣。

  楊娉兒待得許久,已經知道的雍容女子的道號,離恨天的眾人共同尊稱其為“紫后娘娘”。

  她淺嘗一口那琥珀酒水,莫名感到熟悉,不由開口問道。

  周圍的仙姑哄笑,好像看到什么趣事。

  紫后娘娘眉目之間盡是親近,似是帶有寵溺之色,輕聲回道:

  “此酒乃以百花之芯、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

  整個離恨天,唯有你娉婷一人,懂得釀造。”

  楊娉兒呆呆愣住,心下想道:

  “莫非我真是下凡歷劫的娉婷仙子?可…灌愁海、離恨天又是什么地方?為何從未聽說過?”

  紫后娘娘疼愛似的,摟過迷茫的楊娉兒,帶她來到一處屋內。

  四面立著巨大的書架,擺放各種桉牘文檔。

  隨手一招,邊櫥上封條斷開,飛出磨盤大小的一部大冊。

  楊娉兒凝神望去,看到水墨滃染,化成滿紙烏云濁霧,顯出幾行字跡。

  “…京州人士,國公小姐,喪兄失親,顛沛流離,未遇良人…這說得是我?”

  紫后娘娘輕柔笑道:

  “你若不是下凡歷劫,如何會有這般坎坷?

  投生到國公府中,大兄出家為僧,二兄英年早逝,父親最后落得一個午門處斬的下場,

  自己也要被押入教坊司,叫人玷污金玉之質。

  癡兒,癡兒,為何還不醒悟?”

  楊娉兒如遭雷擊,徹底僵在原地。

  父親被斬首?國公之女淪落教坊司?

  偌大的一座門第,竟然落個樹倒猢猻散?

  她的兩眼空洞,像是大夢初醒,仍舊回神。

  對于這般凄慘的結局,完全無法接受。

  “娘娘,我不愿意!娉婷不愿…娘娘度我回離恨天吧!娉婷不愿待在凡間!”

  楊娉兒好似福至心靈,斂衽拜倒,懇求以對。

  她既然是這方離恨天的娉婷仙子,又見到神通廣大的紫后娘娘。

  按道理,應能回歸灌愁海,無需再在紅塵蒙難才對。

  “癡兒,不必如此。”

  紫后娘娘伸手撫摸臉頰,勾起楊娉兒的尖俏下巴,笑道:

  “你下凡歷經諸多坎坷,乃是為了消劫化難。

  現在已經頓悟前塵,覺醒本我,自然不用再去受苦受災。”

  楊娉兒大喜過望,彷佛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她身為國公家的小姐,如何能不知道被充入教坊司的官員女卷,都是何等悲慘?

  想到那種事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簡直恨不得吞釵自盡。

  尚能保全清白,免遭奸人玷污。

  “你在下界的塵緣未斷,修持不到,沒有煉出神女法身,

  仍是肉體凡胎,故而,無法長久留在離恨天。

  所以,本宮傳你三卷《星宿劫奉真神論》,

  修煉此法,必須明白天人化生的至道至理。”

  紫后娘娘張開手掌,憑空拿出三枚玉簡,打入楊娉兒的識海。

  “需謹記,天如母,誕生萬物,陰陽滋長。

  成陰體,納陽鼎,一念變化,轉換自如。

  這就是我教中精義,絕不可以違背!”

  說到最后,雍容華貴的紫后娘娘,面上陡然浮現一抹厲色,彷如驚電掣空。

  “娉婷一定牢記,時刻警醒!”

  楊娉兒連連點頭,神色惶恐,像是無助的羊羔。

  “那就好。洞徹天人化生之道,你的姿容氣質就會愈發接近仙體,

  最后成為真正的紅顏禍水,傾國之色。”

  紫后娘娘頗為滿意,繼續傳授道:

  “但有一點,不能忘記,入我教中,必須每日供奉天母,虔誠禱告,一天三次,不可斷絕。

  若有任何失禮逾越之處,就會觸怒上神,拿走你的青春美貌與人心欲情。

  那將是生不如死的責罰!”

  楊娉兒仍舊點頭,表現出極為溫順的態度。

  這一點,讓紫后娘娘很是高興,繼續提點幾句。

  “下界也有我教門徒,就在天京城中的水云庵。

  若有難以決斷之事,可以去尋。”

  此后,接受所有一切的楊娉兒放開身心,

  請天母娘娘進入神魂精魄,完成《星宿劫奉真神論》的初步修持。

  又再逗留幾日的光景,飲夠千紅一窟,萬艷同杯。

  楊娉兒方才戀戀不舍離去,回歸下界。

  待得這位國公之女被送出灌愁海,離恨天。

  祥云飄動,飛瀑流瀉的仙家氣派,陡然一變,化為一座極高、極遠的遼闊宮殿。

  其中,正在舉辦沒有盡頭的酒宴。

  成千上萬的肉蟲交織,發出靡靡之音。

  白花花的精赤身子,像是長蛆一樣,綿綿軟軟。

  各自疊在一起,不住地聳動。

  這種千人交和,萬人同歡的刺激場景。

  并無任何的香艷之意,反而讓人作嘔。

  好似人已非人,靈光泯滅,只是被欲念洪流裹挾的可憐蟲。

  越是索取,越是空虛,陷入永不滿足的煎熬當中!

  那張凰鳥盤旋的美人榻,也蛻去障眼幻術。

  一只只白玉似的手臂,向上伸起,構成寬大的椅背。

  腰身彎折,如雪的肌膚大片盛開,供主人入座。

  各色俊男靚女的面龐,像是裝飾的凋花。

  時而呈現,時而消失。

  端坐其上的,便是那位紫后娘娘。

  倘若只看右半邊臉,堪稱是造物杰作。

  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完美。

  充滿陰柔之氣,根本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但左半邊臉,卻是極致的陽剛英武,

  好似刀砍斧鑿一般,俊美絕倫。

  當它們合在一起,就會顯得無比妖異,攝人心魄。

  寶座之下,跪坐著四位精赤身子的美艷絕色。

  或是冰清玉潔,或是媚眼如絲,或是清純誘人,不一而足。

  她們的軀殼之上,丁零當啷掛著大串環兒、鎖兒、銀鈴。

  每每款步而行,走動起來。

  聲音清脆悅耳,彷佛能夠勾走魂魄。

  “什么灌愁海,離恨天,都是虛幻。

  世間癡兒總是心有不足,自覺與眾不同,所以才會輕信這等仙子下凡的荒唐故事!

  如今,楊娉兒服了‘千紅一哭’,‘萬艷同悲’,日后便是天母教中門人。

  一枚棋子,已經落下。”

  紫后娘娘素手持著金盞,不著寸縷的陰陽之體靠進椅子。

  聲音既陰又柔,既陽又剛,難以分辨雌雄。

  “誰叫天運子與赤心老怪,他們個個都盯上楊洪。

  既然這樣,本宮也不能落在人后,

  況且,楊娉兒上好一座陰爐,若不用來結合陽鼎,孕育天母子嗣,未免有些可惜。

  那頭黑羊早早斷定,千年之變,由此始。

  不知道,那份氣運率先應在誰的身上?”

  紫后娘娘飲盡金盞中的萬艷同悲酒,思忖片刻,輕輕一笑。

  將這些瑣事,全部拋之腦后。

  大步走下那張千萬教徒做成的座椅,與眾多男女一起沉入無邊欲海。

  國公府中,廂房內的楊娉兒睜開眼皮,坐在床榻上。

  那三支安神香已經燃盡,素服女官好像走開,沒有候在外屋。

  “果然是真的,并非做夢!”

  楊娉兒略微凝神,按照紫后娘娘教導過的方法。

  內視之下,容納神魂精魄的眉心識海。

  的確有一尊身姿曼妙,慈愛寧和的女子神像,靜靜地屹立。

  “用香火供奉,一天三次,按時祈禱,自然進境極快,可成仙體。”

  楊娉兒回想紫后娘娘所說,原本死水一般的內心,不禁泛起劇烈波瀾。

  “下凡,歷劫,塵緣…原本凡間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過眼云煙。

  如今二兄被梟首,驗證了離恨天的大冊所書。

  接下來,我父還會五花大綁,擒在午門斬首示眾…我一家為景朝鞠躬盡瘁,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可見東宮早已動了狡兔死,良弓藏的念頭,紀九郎不過是一口刀,用來宰割國公府的利器!

  天母娘娘保佑,我定能改寫這一切!”

  這位國公府家的三小姐,好似枯木逢春,重新煥發生機。

  她雙手交錯疊于胸前,神色極為虔誠。

  頂禮膜拜,供奉心中的那尊神像。

  立在屋外的素服女官透過窗紙,隱約窺見這一幕,嘴角勾起欣慰的笑容。

  “天如母,誕萬物!”

  她亦是正色以對,默默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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