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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方唱罷我登場,墜龍洞天誰稱雄

  半個時辰之前,雙仙觀內,道祖殿中。

  那團難以名狀的血肉巨物劇烈抖動,長滿膿瘡的大手張開。

  捏爆的陰魂化為一縷輕煙,飄散消失。

  半點痕跡,也未留下。

  “假的?分身?”

  血肉巨物怒吼,震得氣浪翻涌。

  陡然間,層層堆疊的臃腫身軀不斷扭曲。

  嘩啦啦!

  好似波浪起伏。

  靈素子的干癟面皮發生變化。

  成為濃眉方士的陌生長相。

  “靈素子你個蠢貨!這條游魂一口叫破生死九轉仙丹的隱秘!來歷肯定不同尋常!你居然直接將其捏死了!”

  一語落下,血肉再次扭曲,化出寶相莊嚴的和尚模樣。

  “阿彌陀佛!徐施主所言甚是。我等八次尸解,苦熬三千年,世間曉得你我名姓之人,早就是黃土一捧,白骨一堆!”

  滴答滴答,粘稠的膿液流淌下來。

  這一次,那顆血肉頭顱生出密密麻麻的漆黑鱗片,宛若大蛟。

  好似敲擊瓦甕,聲音沉悶道:

  “你們以前總說俺腦袋不靈光,靈素子分明比俺還蠢!若不是他沒辦成人牲大祭,早就尸解九次,服丹成仙了!當初就不該選中他!”

  面皮像是一團黏糊的爛泥,又被搓成儒雅文士。

  慢條斯理,不疾不徐道:

  “為今之計,是搶占先機。咱們原本被困在雙仙觀里,如今外面進來幾條新鮮的血食,殺了他們,奪了精氣,足以擺脫桎梏,還等什么!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現在就去占了那十道氣脈的強橫肉身,逃出這個暗無天日的鬼地方,改頭換面再煉仙丹!”

  寶相莊嚴的俊美和尚搖頭道:

  “不好,不好。出家人何必濫殺,我佛慈悲。貧僧覺得與其平白樹敵,不如好言相商。

  那人與趙如松未必有什么深厚交情,他若與咱們聯手,滅了趙如松,拿到禍龍精魄,一起出得這方洞天,豈非兩全其美?”

  徐伏冷哼道:

  “費這么多周折作甚,一個換血三境武者,縱然成了十條氣脈,如何是我等對手!

  我同意斐如海的說法,設計占了他的身子,以咱們九道神魂精魄,還怕奪不過來?”

  鬼蛟伸手撈住氣流,抽了抽鼻子,甕聲甕氣道:

  “還有個娘們!純陰的處子!要俺說,把男的身子奪過來,睡了女的,誕下子嗣,正好作為第九次尸解的鼎爐!”

  靈素子好不容易掙扎出來,怒聲道:

  “你們都閉嘴,滾回去!貧道,這就驅使滿城妖魔!把那兩人擒來!如何處置,到時再說!”

  大殿之內,截然不同的幾道聲音相互爭執,好似唱大戲一樣。

  你方說罷我登場,各自吵成一團。

  原來,彭祖手書的尸解大法并不完善。

  為了防止心靈蒙塵,無法勘破胎中之迷。

  每一次尸解之前,上一世人都會將自身神魂精魄分出。

  以黃泉水洗滌,放入石人靈胎保存。

  然后才去奪舍嬰兒,重新再來。

  等到長大成人,再去吸收遺留下來的神魂精魄,明悟前塵。

  于是,造就了靈素子的識海之內,竟然容納著除他以外的八道意識。

  “也好,讓城中妖魔磨一磨他們的銳氣。明夜,子時一刻,這方洞天顯出蹤跡。

  咱們掙脫道觀的地氣束縛,自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一直沒有發言的玄陽子說道。

  “是極,是極,離開這個鬼地方,再尸解一次,就能煉成生死九轉仙丹!

  長生不老,與天同壽!長生不老!長生不老…”

  碩大臃腫的血肉巨物之下,傳出七八道瘋狂的笑聲。

  如擂天鼓,震天作響!

  “果然來了!”

  紀淵眸光開合,眺望半座城之外的靈素子。

  那賊道士不知有何喜事,桀桀狂笑。

  雙手張開,立于雙仙觀的藏書樓上。

  松鶴道袍迎風招展,獵獵作響。

  似是受他使喚,城中活動的妖魔、行尸,霎時匯聚如潮。

  乍看之下,好似滾滾烏云遮天蔽日,呼嘯而來!

  動靜鬧得很大,瞬間驚動秦無垢和裴途兩人。

  “妖氣魔氛!滿城震動!來得正好!”

  秦無垢五指合攏,憑空一握,神華流轉,凝聚那桿亮銀大槍。

  神色冷漠,鳳眸含煞,氣勢節節攀升。

  她正閑著沒事,想要松松筋骨。

  這些送上門來的妖魔、行尸,無非是銅皮鐵骨,力大如牛。

  換成通脈二境,興許還有些應付不過來。

  但對一位換血大成的頂尖高手而言,全然談不上威脅!

  “千戶大人,小的這就去尋個安穩地方,好為你加油助威!”

  瞥見那股漆黑浪潮也似的瘋狂妖魔,裴途不由縮起脖子。

  他只是可憐弱小又無助的服氣一境武者,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場面。

  倘若自己落入妖魔大潮,多半是個分而食之的凄慘下場。

  “你家百戶豪勇,你倒是懂得…惜命。”

  秦無垢冷眼斜睨,持槍而立。

  氣血勃發,衣袍翻飛。

  宛如烈火烘爐,撼動長街!

  “我家百戶十道氣脈,當今蓋世奇才!

  他連國公爺都不放在眼里!我怎么比得了!”

  裴途欲言又止,默默把這番話壓在心底。

  俗話說,猛虎眼前無溝壑。

  可想要越澗跨河,縱橫山林,威震百獸。

  首先,得是一頭猛虎才行。

  裴途頗有自知之明,他沒什么習武天賦,成不了百戶那樣百無禁忌的橫行之人!

  “秦千戶莫要心急,那賊道士不好對付!”

  紀淵的聲音清朗,凝成一線,自鳳來樓上落下。

  周身筋骨彈抖顫鳴,運轉不動山王經,鎮壓住了十道錚錚如神鐵碰撞的金色氣脈。

  完美掌控軀殼之內的磅礴氣血,好似大江大河轟隆奔走。

  攪動虛空搖晃,蕩出大片肉眼可見的實質漣漪。

  聲勢之大,竟然蓋過挾妖魔大潮而動的靈素子。

  “不妨叫趙守備派出陰兵,以為先鋒,掃蕩沖殺過來的妖魔。

  咱們暫且觀戰,好應付靈素子,免得誤入陷阱!”

  紀淵聲音堂皇大氣,并無任何遮掩之色。

  他這既是說給秦無垢聽,也是講與趙如松。

  靈素子尸解八次,做過門閥權臣,正道盟主,佛門之首…底蘊之深厚,難以揣測。

  對方悍然發難,定有所圖,沒必要主動迎擊。

  “好!”

  身在大營校場的魁梧大將猛然起身,戴上虎頭鐵盔,拔起插在地上的烈烈戰旗。

  蒼涼的號角聲,擊鼓聲,喊殺聲,齊齊爆發出來。

  生前守衛營關的八千陰兵,死后仍然如此。

  各個手持長槍、長刀,形成鋒芒畢露的森嚴軍勢!

  “殺!”

  趙如松一道令下,陰云如潮滾滾席卷,蔓延于長街之上。

  妖魔,陰兵。

  黑云,怒潮。

  兩股洪流猛烈相撞,迸發轟然巨響。

  暴雨漸盛,喊殺漸烈。

  好似烏云的妖魔大潮,始終沒能越過長街半步。

  八千陰兵凝聚煞氣,好似肅殺秋風,掃過銅皮鐵骨的行尸飛僵。

  時而散開,時而匯合,宛若殺伐凌厲的銳烈神鋒。

  每一次悍然鑿入妖魔大潮,都能劈開一條巨大血浪。

  秦無垢居高臨下,俯視趙如松的兵家形勢變化。

  她不得不感慨,這人若是生在景朝。

  招入兵部當中,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武道第四座高峰,便是兵家。

  三千年來,出過四位兵圣,亦傳下四道法門。

  名為:兵權謀、兵陰陽、兵形勢、兵技巧。

  其中以形勢流傳最廣,為主流。

  以正守國,以奇用兵。

  權謀是攻心之術,不戰屈人。

  陰陽是借天時地利,假鬼神而為助者也。

  技巧是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的攻守之道。

  兵家武夫,所習功法。

  多以形勢為主,兼修陰陽策論。

  權謀與技巧,少有人學,并且精通。

  “趙如松的兵形勢,法陰陽,借權謀,含技巧。

  八千陰兵的進退如一,用暴雨聲勢掩蓋馬蹄如雷,來去似風,四面夾攻,前后穿鑿…兵家四部書,儼然大成。”

  紀淵端坐在鳳來樓頂,心中升起與秦無垢類似的感受。

  只論用兵之術,趙如松這人確實天賦極高,不比大景鎮守邊關的幾位名將差上多少。

  “靈素子還未脫困,離不開那座雙仙觀。

  這一波妖魔沖擊,應該試探。”

  紀淵閉目思忖,考慮該如何對付這個尸解八次的千年古人。

  斗力?

  未必能勝。

  如今靈素子遲遲未曾出手。

  是因為雙仙觀正好位于葬陰甕地勢的中心。

  自從營關沉淪陰世,氣機勾連之下,靈素子肉身被污染。

  被迫舍棄皮囊,化為陰物。

  從此成為地縛靈般的存在,脫離不了那座道觀。

  趙如松亦是如此。

  “一旦靈素子成功出來,二十多條命數,八世的積累,怕是直逼四境大高手。

  加上怒尊圣子的身份,手握部分邪神把柄,秦千戶與我,只怕抵擋不住…”

  紀淵瞇起眼眸,思潮起伏不定。

  “若置之不理,任它尸解九次,煉成生死九轉仙丹,將那一塊石人靈胎孵化出來,豈不是憑空多上一尊行走世間的大魔。

  再說了,以我十道氣脈之身,落在靈素子的眼中,好似等待宰割的美味佳肴,如何會放過!”

  尸解?奪舍?

  忽然,似有一道靈光閃過。

  紀淵輕輕叩擊的手指頓時停下,嘴角勾起。

  既然,那賊道士要奪我軀殼,豈不正好請君入甕!

  一念浮動,心中大定。

  體內十道金色氣脈如天柱橫空,散發熠熠輝光。

  氣血受到刺激,登時像大潮拍岸,轟擊四肢百骸。

  白蟒飛魚袍抖動之間,挺拔的身形倏然站起。

  右手虛虛一握,氣機攝拿之下。

  放在一旁的繡春刀嗡鳴作響,落入掌中。

  墜龍窟外,黃粱縣內。

  孔圓身著官服,雙手負后,低頭看向懸劍橋下方。

  河面平靜,不起波瀾,偶有魚兒冒頭,吐出一連串氣泡。

  “洞天之界,當真如此神奇?”

  這位黃粱縣令嘖嘖驚嘆。

  他在前幾日,分明見到北鎮撫司的千戶、百戶。

  從橋上落水,消失不見。

  進入另外一方,不存于現世的天地。

  如今過去這么久了,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太子殿下接二連三,派了這么多人過來,不像查案。

  這座洞天里面,恐怕有著要緊之物。

  所以才隱秘行事,瞞住六部、內閣。”

  孔圓心里思忖,隱約猜測。

  他掃過那些氣質精悍的云鷹緹騎,來回巡視,把守各處。

  不由眼瞼低垂,收起多余的想法。

  景朝縣令,分為幾等。

  上縣,產糧十萬石以上,從六品。

  中縣,產糧六萬石以下,正七品。

  下縣,產量三萬石以下,從七品。

  孔圓運氣不錯,人在大名府內任職。

  風調雨順,少有天災,故而混了一個從六品的上縣。

  可他出身寒門,并無什么門路,找得到靠山依附。

  若無其他的際遇,這輩子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難有什么提升。

  “太子殿下…”

  想到東宮那座巍峨高山,孔圓胸中火熱,激蕩不已。

  他的畢生心愿,就是能夠參加朝會,站在那些朱紫公卿的身后。

  這樣的機會,天京城中的尚書侍郎不會給自己。

  因為寒門之人,不受座師賞識,同窗提攜,極少能夠出頭。

  補缺一方縣令,已經是孔圓多處奔走,使錢求來的結果。

  “王捕頭,記住了,無論誰來了,你都不能放他們進到黃粱縣。”

  孔圓面色凝重,既然太子殿下要辦大事。

  自己能不能立功是其次,絕不可以拖后腿。

  “縣尊大人請放心,便是州主的親兵,咱也給攔在外面!”

  面目粗豪的王捕頭拍著胸脯保證道。

  縣外。

  踏踏踏。

  馬蹄飛快。

孟長河勒住韁繩,忽然停住奔行,開口道  “前邊就是黃粱縣,紀淵和秦無垢一行人等進去幾天了。

  外面把守森嚴,各處入口都有北鎮撫司的緹騎好手,沒有任何疏漏。”

  戴著斗笠遮面的嚴盛瞇起眼睛,粗大的手指輕輕摩挲,掛在馬匹上的鯊皮長刀。

  “孟長河,老夫問你,是否殺掉那個百戶,

  趙無烈就答應每年從嚴家各個武館當中,遴選幾人進到鷹揚衛?”

  孟長河低下頭顱,沉聲道:

  “沒錯,這是趙大統領親口允諾,絕無半分虛假!

  紀淵開罪涼國公,與秦無垢合伙謀害了威武衛的楊參將!

  可以說,仇深似海,必須用性命洗刷!”

  嚴盛扶住斗笠,緩緩點頭道:

  “好,這筆買賣老夫做了!

  一個通脈二境,一個換血大成,算不得什么強敵!

  有老夫在,加上趙無烈的血鷹八衛,除之不難!

  只是如何處理收尾,抹去痕跡,免得北鎮撫司遷怒…”

  孟長河連忙恭恭敬敬道:

  “岳父你請放心,血鷹八衛不在兵部名冊上。

  所使用的武功,更是旁門之法,就連刀劍兵器,用得都是關外之物。”

  聽到這里,嚴盛緊繃的面皮略微松快一些,贊許道:

  “這樁事情,你辦得漂亮!不枉老夫慧眼識人,招你為婿!”

  孟長河附和一笑,眼底掠過瘋狂的血色。

  隨后,裝成若無其事,眺望黃粱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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