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紀淵穿好勁裝武袍,走出南廂房。
昨晚上突破的時候,沒顧及筋骨變沉,直接把床榻壓垮。
還白白讓外屋服侍的那幾個丫鬟,占了好大的便宜。
“這要是給秦千戶瞧見,說不得還能換幾顆大丹,虧了。”
紀淵心下感慨,正欲前往花廳,耳朵忽然一動。
他如今六條氣脈凝聚,足以覆蓋全身、通達內外,構成一張密布大網。
時刻運轉內氣,錘煉血氣。
加持之下,五感何其之敏銳?
便是幾丈開外的蚊蟲振翅,凝神傾聽也可捕捉得到。
“我親眼看見的…淵少爺他!”
“你個小浪蹄子好不知羞!”
“好妹妹,細說細說,最愛聽這個了!”
“真是驢大的行貨?我卻不信,除非讓我…”
“呸!美得你!要排隊也該讓我先嘗滋味!”
“淵少爺上次回府的時候,可多看了我一眼,他心里有奴家…”
這都是什么浪言浪語?
我那是覺得你裙衫穿搭有問題!
正常女子誰會喜歡紅配綠?
紀淵面皮一抖。
看來少年人不僅出門在外要保護自己。
就連回府之后也得保持警醒。
他腳步匆匆,直奔殺生僧住的西廂房。
“好徒兒,你的功行又有精進,真是一日千里的神速!”
枯瘦的老和尚正在緩緩打拳,招式簡單,好似養生功法。
見到紀淵過來,干癟的臉上露出笑容,干脆利落收住架勢。
隨后,他的眸光猛然一縮,皺紋擠得更深。
這才過了幾日,紀淵又成一條氣脈。
尋常二境,兩條為下,三條為中,四條為上。
能成第五條、第六條,把層次推到大圓滿。
必然都是六大真統的天驕種級別!
“老衲的眼光,果然是萬里挑一。
天京城內的年少英才這么多,我卻獨獨相中了九郎,當真天賜的緣分!”
殺生僧直勾勾盯著紀淵那身筋骨,越看越滿意,忍不住開懷大笑。
“大師,我府中養了一只鬼。”
紀淵趁著老和尚心情好,開門見山說道。
“你可是說魂魄瓶內的那頭陰煞?老衲早已知曉。
他陰魂之中沒有血氣,更不曾沾染怨氣。”
殺生僧灑然一笑,搖頭道:
“既然一無害人之罪,二無未消之冤,自然不用降伏。
況且,如今輪回已斷,滯留陽間也并非是它的本意。
可憐人,可憐鬼,阿彌陀佛。”
紀淵神色微凝,這是他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語。
殺生僧說,輪回斷了?
安老頭也曾嘆息,鬼門關不再開啟。
陰世究竟發生何等的動蕩?
竟然導致難以計數的陰魂留在陽間。
引渡的鬼差,勾魂的牛頭馬面,索命的黑白無常…
這些也都隨著上古的湮沒,一起塵封了么?
長此以往,若無法解決,現世豈不是要變成人鬼雜居的邪祟之地?
諸多疑惑如雜草瘋長。
“好徒弟,那等大事,非你我可以多想。”
殺生僧低頭誦念一聲佛號,彷如晨鐘暮鼓敲打出聲。
紀淵心神猛然震動,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又像頭上平白挨了一棒。
感覺腦瓜子嗡嗡顫鳴。
他身形晃了一下,嘴角無奈地扯起,平靜道:
“大師,我很清醒,何必急著施展武功驚我神智。”
殺生僧大為訝異,訕訕笑道:
“徒兒倒是好心性,常人曉得這種驚天秘聞,
多半都會陷入震驚,或者不敢相信,心緒難免雜亂。
為師有些擔心,真是罪過。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他剛才以為紀淵陷入執迷,忙以佛門獅子吼將之喚醒。
誰知道平白讓自家徒弟吃了一記雷音貫腦。
還好沒震成傻子。
不然就得后繼無人了。
“徒弟,你莫非早就清楚這樁事?
也對,你養的那只鬼,頗有幾分宿慧,
竟然聽得進六祖的法道,蛻去陰性,凝煞成功。
告訴你一些關于陰世的秘密,也不足為奇。”
殺生僧自言自語道。
“大師,你是否知道其中的內情?”
紀淵追問道。
“早些年,關于陰世之事乃是禁忌,不可以輕易提及。
如今,卻也無妨了。
自從天地靈機愈發稀薄,上古各個宗門的傳承接二連三凋亡。
那些練氣士剛開始還能躲在洞天福地,勉強保住修行道行。
但隨著古史結束,大劫劇烈,他們最終都化為飛灰。”
殺生僧見聞廣博,將只存在三教六統的上古秘辛娓娓道來。
“原本玄洲為十大正宗,諸多旁門把持。
這些大教、大派頃刻消亡,山門破碎,那便是群龍無首的局面。
那時候,靈機駁雜沸騰如煮,什么念頭元神皆受影響,難以施展手段。
反而是一些個被瞧不起的體修、力士,陡然變得厲害。
一番慘烈的廝殺斗爭,無休無止,持續良久。
大地上血流漂櫓,死傷眾多。
骸骨遍野的情況下,陰氣積郁爆發,竟然釀成千年難得一見的魔劫!”
殺生僧眼皮低垂,似是嘆息,似是悲憫。
他從師傅口中曉得這段過往時,也不禁感慨,天道變化,恐怖如斯。
原本高高在上的億萬修士,只因靈機衰退,瞬間化為蝗蟲一般的掠奪者。
全然不顧以往的森嚴法度,正道規矩。
“一位叫做七夜的道人適逢其會,拔劍而起。
他本是俗世王朝的皇子,一心求道長生,故而拜入十大正宗之一的太華門。
彼時遭逢劫末,目睹師長隕落,同門相殘,摯友身亡,怒而立誓,滌蕩天下!”
紀淵眉頭輕皺,這位七夜道人聽上去倒像是那種坎坷半生、一朝頓悟的天命之子。
他與后面的黃泉路斷有什么干系?
繼續靜聽。
殺生僧頓了一頓,遺憾道:
“七夜道人心意本無錯,但他過于偏激,認為天地靈機衰退無可挽回,成仙得道千難萬難,何不借這億兆陰氣、累累白骨,重修鬼道!”
紀淵眼皮一跳,由道入魔,然后再成鬼?
果真是黑化強三倍!
“那七夜道人本就天資聰慧,勘破心中關隘后,意外契合劫末氣運,秉承天意,一舉超過蓋世奇才,晉升為圣人之資質。”
殺生僧聲音微沉,宛如說書人般,蘊含情感的講述道:
“短短三年之間,他便修成白骨法身,將之推演成閻魔天子,兇威滔天,所向披靡。
敗盡玄洲所有修士,七夜更是一舉獻祭九國,億兆人口。
喚來域外一尊邪神,求問冥府下落。
爾后,又只身一人橫渡黃泉,深入陰世。
整整過去兩百年,所有人都以為七夜身死。
一座‘陰月皇朝’橫空出世,統轄無數的鬼兵、鬼將、鬼帥,席卷玄洲各處。
而那位號稱執掌冥府的陰月之主,便正是七夜。
他舍棄皮囊,甘心做鬼,滅絕人性,屠殺九國,
為的正是重開鬼門關,以陰世磨滅陽間,
最終使得萬物淪亡,玄洲化為鬼蜮。”
紀淵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這已經不能用“瘋狂”二字形容。
玄洲攏共多少生靈?
即便大劫之下,焉有完卵。
可那只是針對修士,與凡俗無關。
七夜于陰世立皇朝,重開幽冥之路,引無數兇鬼磨滅陽間。
這幾乎算是一場滅世浩劫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萬事萬物總有一線生機。
縱然七夜挾陰月皇朝之無上氣運,佛、道兩門絕處逢生,同時誕生一位佛子、一位道子。
他們與另外一位無名者,合力挫敗七夜,一人封印鬼門關、一人打斷黃泉路,
最后一人以身堵住幽冥,與七夜雙雙墜下忘川。
這便是上古劫末的‘四圣之戰’。”
殺生僧語畢,復又嘆道:
“自此之后,陰陽徹底相隔。
殘余的正宗傳承人,也曾試過不少法子。
比如佛門訂立的小六道,自成輪回,
道門祭祀太山府君,接引亡魂…可惜,隨之大劫落幕,練氣士難以生存。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之后,這一切統統化為烏有。”
大略了解這段劫末秘聞,紀淵忽然怔了一怔。
他沒來由的,想到圣人冊封天下城隍之舉。